鳖急了会咬人
我的童年虽然很少与父母和哥哥姐姐在一起,却因着外婆的宠爱而幸福快乐着。
小时候,我有一群小伙伴,“大头”“长脸”“疤瘌眼儿”“李大牙”“黑蛋”“瘦猴”“闷葫芦”“胖妞”“老板球”“翻毛妮”“小樱桃”…… 这些可爱而又亲切的名字,总叫我难以忘却。
那时候,山里的孩子们生下来都有个小名,所谓“人有贱名好养活”就是这个理儿。这个小名也叫外号,没有外号叫不响的!有的是父母起的,有的是村里人起的,也有的是小伙伴们互相叫出来的。这些小名其实都是有些来历的,基本上是根据孩子的长相特征和个人性格得来的。比如那个叫“疤瘌眼儿”的,是因为他额头上有个碰伤后落下的黑疤瘌,所以才叫“疤瘌眼儿”。叫“闷葫芦” 的那个小伙伴因为不爱说话,大家就叫他“闷葫芦”。“老板球”这三个字,在我们家乡的方言里是不聪明的意思,叫“老板球”的那个家伙,长相看起来有点憨乎乎的,其实, 他心里精着哩,一点也不傻。
不过,根据一个人的生理缺陷而起的外号,有时候是不能当面随便乱叫的,一些个性较强的小伙伴会认为当面叫他这样的外号, 是在揭他的短处。就说那个“疤瘌眼儿”吧, 一般的孩子可不敢当面叫他“疤瘌眼儿”, 除非你和他关系特别铁,你别看这家伙额头上有个“疤瘌”很难看,但在我们那一帮同龄的孩子中,就属他长得又高又壮,他是我们的孩子头,谁要是招惹了他,那就准得挨揍。偷二舅家的枣、摘七舅家的梨、下河洗澡、爬树掏麻雀窝,都是他带着我们干的。
一天中午,几个小家伙在一起玩泥巴, 玩到兴起时,“疤瘌眼儿”抬手把黄稀泥抹在了“黑蛋”脸上,“黑蛋”当时正专心玩“黄鼠狼撵鸡”,一点防备也没有,立刻成了个大花脸。“黑蛋”恼极了,瞪着眼忽地站起来, 拉开架势要和他打架,但自知打不过,扬了扬手又放了下去。气得站在那里叫起来:“疤瘌眼儿,疤瘌眼儿,你是个疤瘌眼儿!”
这下可不得了啦,“疤瘌眼儿”被当面揭了短,脸色都变了,蹿上去就把黑蛋撂倒了, 摁在地上揍了起来。黑蛋在地上翻滚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黑蛋”哪里是“疤瘌眼儿” 的对手,被揍得哇哇大哭。我们站在那里看, 没人敢上去拉,直到“黑蛋”不停地求饶,“疤瘌眼儿”这才住了手。
那时,大家有时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 有时也常常为争一个好看的小石子闹得面红耳赤,骂架打架是家常便饭。不过恼得快, 好得也快,头一天还在打架,第二天又成了好伙伴,谁也不记仇,还在一起玩。
我也有个小名,我的小名叫“小五”, 没啥特殊的来历,我在家里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大家就叫我“小五”。人无外号不出名, 别看这个小名,一叫就是一辈子。直到今天, 不管在哪里偶然遇到这些儿时的小伙伴,虽然大家都早已长成了大人,可见面时还彼此称呼儿时的小名,从不叫上学后起的大名, 大概这也是一种亲情吧。
我老家村子里的人,至今仍然叫我“小五”,只是后边多了一些辈分的称呼,长辈或平辈中比我年龄大些的,见了面老远就喊: “小五”回来了,晚辈的叫我“小五叔”, 等我到了爷爷级的时候,大概晚辈们就该叫我小五爷了吧。听着也挺亲切的,这就是浓浓的乡情、乡音,我也很喜欢故乡的人这么叫我。
外婆家的村子西边有一条小河,河水从很远的地方流过来。小河两边的堤埂上,长着许多又高又大的杨树、柳树,每到夏天里, 这里就成了人们纳凉的地方,大人们干活累了,放下农具,枕了草帽,躺在浓浓的树荫下睡觉,呼呼地打呼噜。
村西的这条小河,更是我们夏日里的天堂,大人们因为害羞,只有到了天黑的时候才会脱了衣服下河洗澡。我们这些小孩子是无所顾忌的,整天光着屁股泡在小河里。由于年纪小,心里边没有什么男女界限,男娃、女娃都光着身子混在一起打水仗。嘴里呛了水,男孩儿哇哇叫,女孩儿哇哇哭。一个夏天过去,浑身上下晒得像黑泥鳅似的黝黑发亮。
外婆是极力反对我下河洗澡的,尽管小河里的水很浅,清澈见底。除了下大雨涨水, 平时小河里的水只有小腿肚那么深,可她仍是不放心,害怕我淹着。但她哪里看管得了, 稍不留神,我就和伙伴们偷偷地跑出来玩水。
那时的小河里,有着捉不完的鱼虾,河水清澈得能看见水里边成群的小鱼和爬行的螃蟹。河底是一层厚厚的细沙子,赤脚踩在上面,舒服极了。
我们捉了小鱼,用剥了皮的细柳条穿起来带回家,甭提有多高兴了,但总会遭到大人们的骂,既然捉了鱼,就是下了河,人证物证俱在,哪里还能抵赖。骂归骂,鱼是舍不得扔掉的,都要煎了吃。其实,大人们心里很明白,因为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白条”和“红眼”这两种小鱼最狡猾, 稍有动静它就跑,而且跑得快,轻易是捉不到的。我们就捉那些喜欢钻浑水的小鲫鱼、小鲤鱼、草生鱼和黑泥鳅。
每逢这时,外婆先要骂上一通:“你这个不省心的兔崽子,又去河里洗澡了,小心淹着你。”一边骂,一边接过那些鱼虾,剖洗干净,生了火,拌上面,再放上一点油, 在锅里炕焦了给我吃。那个时候特别嘴馋, 平时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吃了外婆炕的小鱼小虾,就跟过年似的。
一个夏天的中午,刚吃过午饭,外婆逼着我躺在凉席上睡午觉,我哪里睡得着,就躺在凉席上装睡。忽然,院子里响起口哨声, 一听就知道是“黑蛋”吹的。这是我们趁中午大人们午休时,偷着出来玩约定的暗号。我兴奋极了,悄悄地翻起身,看看外婆睡着没有,先是轻轻地咳一声,见外婆没有反应, 又用大一点的声音再咳一声,外婆还是没反应,我相信外婆睡着了,就赤着脚,光着屁股悄悄地往外溜。因为害怕开门时把外婆惊醒,就用一块破布垫着门脚,轻轻地拨开一条门缝,挤着身子逃了出来。
我和“黑蛋”“老板球”“闷葫芦”四个小家伙一口气跑到小河边,高兴得像小鸭子见了水,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这天的太阳可真毒,晒得小河里的水直烫屁股,我们游啊游,快活极了。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上边的河水里慢腾腾地向我们游来,“黑蛋”眼尖,大叫一声:“快看,那是啥东西?”
大家从水里一跃而起,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背着黑甲壳的大老鳖。小伙伴们吓了一跳,尽管我们都知道它叫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家伙。那只大鳖浑身上下黑乎乎的,鳖头高高抬起,鳖脖子弯曲着向上翘着,上边长有许多鳝鱼般的黄色斑点,样子有些可怕。大老鳖的两只小眼睛瞪着我们,好像挑战似的,四只鳖爪子不紧不慢地划着水, 就像是一艘甲壳状的小游船,大老鳖不紧不慢地划着水,似乎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帮小家伙放在眼里。
我们吓得跳出水来,站在沙滩上瞅着它, 眼看就要游到身边了,“闷葫芦”吓得哆嗦起来,拉起我就跑。
“老板球”和“黑蛋”胆子大,看清是只大老鳖后,就不怕这家伙了,两个小子一前一后跳下水去围截它。这一下该轮着大老鳖慌了,刚才那一副悠然自得的大度模样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下子变得慌不择路了。鳖头、鳖脖子也不再向上翘,而是伸得长长的,带着笨重的躯壳逃命起来,四条鳖爪子也像疯了似的拼命划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模样。
原以为老鳖是个走路慢腾腾的东西,想不到被逼急了,在水里跑起来竟像鱼一样快, 怪不得老鳖也叫甲鱼呢。眨眼之间,大老鳖就逃出去了老远。
我和“闷葫芦”这才缓过神来,但不敢下到河水里去捉它,就站在沙滩上顺着鳖跑的方向追起来,一边追,一边大喊大叫:“‘老板球’,快捉着它,‘黑蛋’,抓着它呀!”
“老板球”的模样看着“板球”,其实一点也不“板球”,关键时刻反应还挺快的, 听我俩这样一咋呼,就飞快地跳到河里追起来。
“黑蛋”也跳下了河,两人很快就追上了这只鳖,前后夹击把它围着。
俗话说,鳖急了也会咬人,这话可是一点不假的。这时候,大老鳖已经跑累了,嘴里开始喘气,一喘气,水里就冒出气泡来。
急红了眼的鳖,见清清的河水里无处藏身,干脆趴在水里不动了,鼓着一双因为充血变得发红的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了鳖舌头和坚硬的牙床,做出要咬人的样子, 嘴里发出唧唧的怪叫声。不知它是害怕,还是在骂人,那样子凶巴巴的很吓人。由于河水浅,跑累了的鳖,像一块黑石头一样,趴在那里不能动弹了,瞪着眼与我们对峙着。
我和“闷葫芦”依然站在沙滩上大喊大叫, 却不敢下水去靠近它。这时,“黑蛋”从河里摸出一块尖利的石头,对准鳖的甲壳猛地砸下去。咚的一声,鳖盖上落下重重的一击。大老鳖冷不防挨了一家伙,又慌忙跑开了。这一击可能是致命的,它已经跑不快了,跑着跑着就四脚朝天翻了盖。
“老板球”真有个板球劲儿,见老鳖受了伤,扑通一声趴到水里去,把大老鳖死死地压在了身子下边。
“老板球”这一招也真狠,猝不及防的鳖, 吓得把鳖头缩到了肚子里。
“老板球”真是好样的,两只手一用力, 就把鳖从水里摔到沙滩上,我和“闷葫芦” 赶紧往后退,跑得远远的。
鳖翻了盖,四条腿胡乱地在空中乱舞, 眼睛也没有刚才那么凶了,伸着鳖头在地上打滚。
“黑蛋”和“老板球”高兴坏了,一齐扑上来捉鳖。忽听哎哟一声,“老板球”妈呀、妈呀地叫起来,原来是这只急疯了的鳖, 突然张嘴咬着了他的手指头,是右手的那个大拇指,疼得“老板球”大哭大叫。
知道了吧,鳖急了还真的会咬人哩。
(发表于《参花》2021年9期上)
想看更多作品,可订购当期或订阅《参花》
咨询电话0431-81686158,咨询QQ2201137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