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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水的鱼
2022-07-29 13:40:04 来源: 作者:墨凝 【 】 浏览:277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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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薇感到很好笑,明明已经分开了,还要抓住对方不放。宋明辉给她打了多少次电话她已经记不清楚了。陈薇只记得宋明辉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你在哪儿?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吗?陈薇就想,以前光看见宋明辉胖得像只笨熊,怎么就没发现他的死脑筋呢?世界这么大,一个人要想不被另一个人找到,即使告诉你在哪儿,就能找得到吗?所以,当宋明辉再次问你在哪儿时,陈薇没好气地回答:我——在远方。远方有多远,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上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远方是什么地方。可陈薇心里明白,如果没有爱了,即使面对面,即使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彼此的远方。七个月前,她和宋明辉闹分手,分手的前两天她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把自己的衣服慢慢往箱子里装。其实就是一个中号女士拉杆箱,她整整装了两天才装利索。这期间,她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装进去又拿出来,似乎怎么放都不稳妥。宋明辉就瞪着眼睛看她把几件衣服倒腾来倒腾去的,也不说话。其实就这点东西, 陈薇分分秒秒就可以打理好,她之所以这样磨磨蹭蹭,是因为她在等待,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不舍和脆弱,假如这个时候,宋明辉说一句话,一句司空见惯的、假惺惺哄人的话,她都不会最后决绝地离开。可宋明辉没有,宋明辉什么也没说,该干啥还干啥,她就像一阵轻风,不,连风都不如,一阵风至少还能吹皱点什么,宋明辉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那她是什么呢?她想不清楚,也懒得细想,想多了更累。

    直到收拾好东西,出门的前几秒,陈薇心里那盏易碎的杯子还悬着, 此时,只要宋明辉假意地拉扯她一把,说一句别走了!她心里的那盏杯子都会啪的一声落地——摔得粉碎。毕竟五年的情感,怎么能说走就走得了呢?可直到她的手沉重地攥紧拉杆箱的手柄,直到她一手打开房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出去,宋明辉才从游戏中抬起头,似乎大梦初醒: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

    我咋就不能管你去哪儿了?

    自行离婚协议我已签了字,你还要咋样?

    那不过就是一张纸,撕了不就得了吗?

    可笑!

    一连串的问号后,陈薇抛出了一个惊叹号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陈薇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看了眼宋明辉,宋明辉斜倚在沙发上, 手里捧着手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嘭的一声,她一甩手关上了房门,往楼下一迈步,眼泪就流了下来。陈薇知道她和宋明辉完了,因为她是那种走出去就很难再回头的人。

    陈薇在深圳换了几次工作,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不是老板炒了她,就是她炒了老板。炒与被炒,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习惯了也就不是个事儿了。在深圳必须习惯一些从前你无法习惯的事情。比如深圳街头那句宣传标语:来了,就是深圳人。陈薇是怎么也无法习惯这种宣传的,咋来了就是深圳人了呢? 陈薇从这句看似温暖的宣传语里,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似乎来了就不能走了,要把青春奉献在这儿。深圳满大街都是大大小小的打工仔,除了工厂、公司之外,有多少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房无一间,地无一角, 怎么敢说自己就是深圳人呢?

    陈薇想想自己刚来深圳时,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无路可走了。横在面前的,不是这个工业园就是那个工业园,挡住了去路, 工业园的门口站着表情严肃的保安。折回身子顺着一条路再往前走,走着走着,醒目的道路闸杆挡在了眼前,前面又是闲人免进的工厂,想进去也可以,除非你穿着该厂的工作服、佩戴着工牌才能进入,也就是说,以一个打工者的身份才能进入。

    在深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常见的只有一种,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一个打工者在作业流水线上,大把大把地流着汗水与青春……还能说,我就是深圳人,那这人是不是傻呢?

    可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想这些干吗呢?人有时真是怪,总会想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应该想的不是自己和宋明辉的关系,也不是深圳的道路与宣传标语, 而是找工作,因为自己又没了工作。

    本来陈薇在深圳西乡一家口腔医院连锁店工作得好好的,可干着干着,陈薇就受不了了,感到再干下去,自己不会窒息也会疯掉。以前,陈薇经常看职场电视剧,觉得挺好的, 电视剧里的那些人,不是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就是腋下夹着文件夹走来走去的,期间还可以打打闹闹,哭哭笑笑的。

    可自从她找了份自以为和流水线工人有本质区别——文案工作后,方知现实与电视剧真是天壤之别。

    陈薇自从到牙院市场部上班后,每天对着电脑整理冷光美白牙齿好不好”“种植牙让牙齿生根”“龅牙妹也有春天等这些枯燥的文章。

    市场部一共只有四个人,四张电脑桌, 靠窗口的位置是市场部经理的,她的左侧是阿荃,对面是阿胤(深圳人大都这样称呼对方的,在名字前加个阿字)。经理整天忙得见不到人影,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阿荃黑黑的,总是一副笑脸,早上匆匆到办公室点个卯,夹起黑色的公文包就出去了。阿荃天天跑业务,这样一来,办公室就经常剩下陈薇和阿胤了。阿胤是搞平面设计的。什么都要靠理论支撑,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阿胤是河南人,三十多岁却显得极其老成,工作期间从不抬屁股,眼睛死死盯着电脑,除了手里的鼠标与键盘发出的声音外,几乎听不见别的动静,偶尔,他会仰起头往眼睛里滴眼药水,然后长吁一口气,埋下头继续工作, 似乎他的工作永远做不完。陈薇看得出这是个老油条,一个简单的靓白牙齿,美丽人生 的广告条幅,他能设计一两天。设计完了, 仔细端详半天,不是底色不满意就是字体看着不得劲,于是修改或重做,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

    陈薇明白,阿胤是有意在消磨时间,半个小时能完成的事儿,他能做上一整天。阿胤把时间消磨得很是巧妙,还能赢来别人对他工作认真的赞赏。

    陈薇忙完了工作,有时想和阿胤闲聊几句,可阿胤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对她的话嗯啊答应着,闲聊也就算了,可是他们之间有工作关系,谈工作的时候,阿胤也是这样, 陈薇就有些无法接受。

    有个公益广告宣传小册子,本来是要他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阿胤负责图片设计, 陈薇负责图片上的文字填写。可是阿胤没有和她商量,就自己把文字填了上去,陈薇看了图片样板后,感到有句话不合适,就对阿胤讲,对小孩子不能用您称呼。阿胤很惊讶地说了句:是吗?就不再说话。陈薇以为阿胤会把您改成你,因为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笔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图片样板到了主管经理的办公桌上依然是原来的样子,主管经理对她大发脾气,毕竟是她负责文字,出了错不指责她还能指责谁呢?她能把责任推给阿胤吗?显然不能,那样会更糟, 她只能默默忍受着。

    阿胤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坐在电脑前依然很忙的样子,累了就往眼睛里滴几滴眼药水。陈薇觉得与阿胤虽然面对面坐着, 可彼此就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沙漠,比沙漠还让人感到胸闷和窒息! 每次与阿胤面对面工作的时候,陈薇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久,她就辞掉了这份工作。

    陈薇在找工作的路上,宋明辉又打来电话,接听,还是那句话,你在哪儿呢?这次陈薇没有㨃他,叹了口气说,我在找工作。找工作啊。陈薇感到宋明辉的语气里含着一种别的味道。她没有说话,等着宋明辉说, 宋明辉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陈薇想象得出此时宋明辉笨拙的样子。陈薇几次想挂掉电话,可是几次都没舍得把电话从耳边移开。一连几天都没找到工作,除了烦躁,还有一种孤单,这是一种别人无法体会到的孤单, 身旁车水马龙,人群在快速的节奏中穿行, 可她却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喧嚣中行走, 越走越寂寞。而此时宋明辉的电话,似乎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支撑。怎么会有这样微妙的感觉呢?陈薇极力想排斥掉这样的感觉, 可她怎么努力也排斥不了宋明辉电话里带给她的感觉,那声音曾经是那么熟悉,每次打电话时,他都要先喘两口粗气,那两口粗气带来的一种温度仿佛就吹在她的耳根上,让她感到耳轮麻酥酥的。

    从相爱到争吵的过程,仿佛是一夜间形成的。相爱的时间是那么短暂,争吵的日子却无止无休,以至于陈薇一度怀疑彼此是否真的爱过。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们都能吵得不可开交。最可笑的是,因为洗手,他们居然也能吵起来。

    宋明辉每次洗手的速度都很快,水龙头打开洗手关上,这之间的过程也就几秒钟,每次洗完,手背几乎都沾不到水。陈薇见了就说,你怎么只洗手心不洗手背呀!

    手背不脏,宋明辉把胖乎乎的两只手举到她眼前说,真的不脏。

    离我远点,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你咋这样。

    我咋样了。

    洗手你也管。

    没见过洗手只洗几下手心不洗手背的!

    见过,我就是!

    “咣当一声,陈薇走进内室,把宋明辉关在了客厅外。

    …………

    电话那头,宋明辉又喘了两口粗气重复说,你在找工作啊。陈薇知道宋明辉说话就这节奏——慢得不能再慢,这多少和他的行动很相称,迟缓而滞重。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称呼他大笨熊。她喊,大笨熊!宋明辉就憨憨答应,干啥?现在这只大笨熊和自己相隔很远,她只能在电话里听他的喘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门找工作的情形吗?大笨熊终于把气喘匀。你什么意思?陈薇知道宋明辉说的情景,因为在家里,宋明辉经常把这情景演绎成不同的版本,当成段子说。可这个时刻,宋明辉提起这段,陈薇不知道宋明辉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你还说,找事是不,给我添堵是不?

    宋明辉急速地在电话里喘着气,还想说什么。可陈薇没等他把气喘均匀,就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出门找工作,两人去了黑龙江中俄边境城市——黑河市,黑河与俄罗斯一衣带水,隔江相望。因为陈薇上学时学的是俄语,觉得到黑河能好找工作。

    那时,两个人刚在一起不久,宋明辉还没有这么胖。黑河满大街的俄罗斯人,一些小商小贩用生硬的俄语和俄罗斯人对话,显然会的俄语不多,或只会几个简单的俄语单词。虽然这样,也能磕磕绊绊地和俄罗斯人交易。宋明辉也跟着起哄,学了两句半生不熟的俄语跟在俄罗斯人的屁股后喊达瓦里希”“米亚七等。

    可俄罗斯人听不懂宋明辉的话,对着他挑了几下长长的眉毛,耸了两下肩膀,一副无辜无奈的样子。陈薇就笑,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说,宋明辉你咋笨成这样呢?最初宋明辉的笨,在她的眼里是一种可爱。可是一个人不能永远地笨下去,就像如今,宋明辉和年龄不符的笨,真的让她很无语。

    …………

    在黑河中央大街上玩了一会儿,两人拿着一张纸条儿去找一家公司。纸条是他们来黑河时,宋明辉的姑父写的,姑父说有个同学在黑河开公司,到了黑河找他,也许在工作上他能帮忙。

    可是他们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找到这家公司。不是黑河有多大, 有多难找,而是黑河到处都在拆迁,整个城市都叮叮当当的,似乎在装修。宋明辉姑父写的那家外贸公司的地址,已经成了一堆瓦砾。附近的邻居说,他们要找的公司已经搬家了,搬到了城西。他们给要找的外贸公司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打不通。顺着别人的指点,他俩继续找。一直快找到了城西, 在一个路口,他们看见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右手攥着一根弯曲溜巴的木棍,眯着眼睛坐在路口的一个石头矮凳上晒太阳。

    陈薇径直走过去,甜甜地问,奶奶,您是本地人吧?老人点点头。那您知道去XXX 怎么走吗?老人把手腕一翻,手里的木棍直指一个方向, 然后出人意料地说了句俄语:<дальше> <ходить>(达理赛,哈及其)。陈薇说声: <спасибо >(斯巴西巴),按照老人木棍指引的方向走去。宋明辉跟上去,问陈薇刚才老人嘟噜一句啥?

    继续往前走。

    什么?

    老人说,继续往前走!

    …………

    过后,宋明辉想起这事就乐,并添油加醋地把这事当笑话,黑河真神了,连老太太都会说俄语,不懂俄语连问路都是个问题。还把那老太太描绘成隐居的高人,只见老人手腕轻轻一翻,手中弯曲溜巴的木棍刷地直指西北,然后说了句——达理赛,哈及其。神了,真神了!

    神个头啊,在黑河,连三岁的孩子都会说俄语。陈薇说。

    虽然没有什么,可宋明辉和陈薇就是难忘,宋明辉忘不了是因为他把这简单的情景不断改编,改编成一个个神奇的小段子,每次改编后都讲给陈薇听,陈薇都会笑。只要能哄陈薇笑,他就接着再改编。可无论改编的怎么离谱,那句俄语继续往前走都不会改变。有一次,陈薇若有所思地问宋明辉, 继续往前走!会不会包含别的意思?

    啥意思?宋明辉怔怔地问。

    我也不知道。陈薇忽然醒悟过来似的, ——她拉着长声说,我咋也被你带进去了, 这不是没事瞎琢磨吗?

    以后再不许讲这事了,多无聊啊。

    此后,宋明辉闭口不提这事儿。

    可是今天宋明辉在电话里忽然又说起这事儿,他是想告诉自己别停下脚步——达理赛,哈及其?他这是笑话我还是激励我呢。继续往前走就往前走,有什么了不起,找到工作前,不再接宋明辉的电话,因为他不会知道,远方除了艰辛,还有大把大把的无奈。

    陈薇现在有点后悔,后悔不该一冲动就辞了工作,没了工作,闲起来就会胡思乱想。有时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会多愁善感,忽然泪流满面。

    找不到工作,陈薇索性就不再找,而是静下心来,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到外面胡乱吃点快餐,就在租住的小区内溜达。有时也走出小区,随便顺着一条马路走出很远……

    深圳的天气像陈薇的心情,近些天一直阴沉沉的,没个亮堂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闷热得出奇,似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胸口上,呼吸也不顺畅。街边那些大叶榕、小叶榕、凤凰树、海枣树……也都蔫头耷脑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样子,知了简直能把人吵死,没日没夜知了知了 地叫……

    陈薇呆站在街边,望着天空中变幻的云, 那些在她眼里就像一块块抹布,一拧就能拧出水来的云,咋就不下雨呢?不下雨又阴个啥劲儿呢?下点雨多好,最好是雷阵雨,先是轰隆隆一阵响雷滚过,树上吵人的知了被震得鸦雀无声,随后一阵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砸下来,那有多过瘾啊……大雨过后,树木就绿了、街道就干净了、楼房也亮堂了,烦恼也被大雨冲走了似的,就连呼吸也舒畅了……

    陈薇对门的邻居是一个老人,姓万,老人的室内只有一台老旧的风扇,所以经常开着门,开着门做饭,也开着门午睡……这些天, 陈薇没了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就和老人熟悉起来。

    这天正在街上闲逛,心里期盼着下雨的陈薇,就遇到了邻居老万。老万是园林工, 路边的花草树木都归他修理。老万举着大剪刀正仰头剪着树枝,忽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响了半天,仰着脖子的老万才听见。老万扔掉大剪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那手机像古董,旧得不能再旧。这手机老万用了许多年了。用坏了就到街边修修,接着再用,修手机的师傅最后警告说,就能修这一次了。还问为啥,你这手机的配件早没了, 我一直给你用的是别的配件……

    老万没有丢掉旧东西的习惯,都用出感情了,咋能说扔就扔呢?本来园林树木的修剪早就用上了电动修剪工具,可老万还是整天拎着大剪刀,这里剪剪,那里修修。树木生长得太旺盛,不用电动工具不行时,老万才动用电动工具修剪。

    天上的云越聚越多,轰隆隆一阵雷声滚过头顶,几道闪电利剑似的刺透浓密的云层, 噼里啪啦,一场暴雨忽然就砸了下来。烦躁的知了没了声响,街上嘈杂的人群跑向屋檐与商店,车辆鸣叫着溅起一道道水花……陈薇脑袋一片空白,躲在一家手机店外,手机店门旁立着音箱,循环播放着许飞的《寻水的鱼》:

    我是一条寻水的鱼/ 我轻轻跳进你的怀里/ 我自由地游弋/ 寻找着自己渴望的那片天地……我是一条寻水的鱼/ 我漂浮在这寂寞城里/ 我忘记了自己……

    陈薇发现老万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屋檐下,在哗哗的雨声中打着电话。看神情,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有烦心的事儿。陈薇想。

    晚饭后,陈薇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除了房东来要房费,还没有人来敲她的门。陈薇有些疑虑是不是要开门,因为她从敲门声中判断出敲门的不是房东。因为敲门声很轻,也很懦弱,像胖子犯了错误站在她面前的样子,欲言又止、唯唯诺诺。房东敲门和砸门差不多,每次都火烧火燎的,咣咣地砸得楼上楼下都能听见。

    见她半天没应声,敲门人说话了,声音依然显得底气不足,姑娘,别怕,我是你的邻居老万,我想让你帮我写个东西。

    啊,等等,万叔,我收拾一下。

    …………

    离婚协议书

    万蔷薇与林青因感情不和,现自愿离婚, 双方共同签订如下协议:

    一、男孩林宇航由母亲万蔷薇抚养,抚养费也由母亲承担。

    二、夫妻共同财产及房产,无。

    三、存款及债务处理事项,无。

    四、其他事宜,无。

    上述协议完全真实、自愿,如有虚假愿承担法律责任。

万蔷薇 林青

20XX 年8 月28 日

    贫贱夫妻,离婚协议也简单。陈薇按照老万的意思,写完后征求他的意见。老万双手微微颤抖,接过陈薇写的离婚协议书说, 可以,有这个就可以。

    万蔷薇是老万的独生女。蔷薇三岁那年,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母亲。一个完整的家就散了,老万也没有心思在老家过日子了,背着小蔷薇从广西来到了深圳,没了母亲的蔷薇很可怜,老万工作的时候就把小蔷薇背在背上。那时,在深圳的福永一些街道旁经常能看见老万双手端着大剪刀,后面背着一个大眼睛女孩在修剪花草树木。街上来往的车辆和喧闹的人群,经常吸引着小蔷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半天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当然也有被小蔷薇吸引过来的大妈和阿姨, 她们嘴里啧啧着,哎哟,这小宝宝,咋这样招人稀罕呢?你看这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多亮呀,黑葡萄似的……小蔷薇匍匐在老万的背上,不哭也不闹,看见生人走近,就怯怯地把脸紧贴在老万的身上,小蔷薇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大妈大姨们喜欢了一阵子就走了,小蔷薇就又从老万的背上抬起头, 继续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看着看着,大眼睛就眨巴不动了,在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中,头一歪,在老万的背上就睡着了……

    老万心里最难受的,不是背着孩子干活, 而是一些人没头没脑的关心:有人会一惊一乍地问他:孩子的妈妈呢?不等他回答,就带着指责的口气说:你这样可不行,风吹雨淋日头晒的,孩子这么小,咋能扛得住?有知道情况的,会用同情的口吻兀自感叹一番: 孩子多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没了妈就等于没了半拉家,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呀。

    背着背着,小蔷薇就长大了,能自己走路了。

    父女俩一前一后,女儿往往走在前面, 双手端着一把小剪刀,不管是花还是草,都是一通乱剪,父亲憨笑着跟在女儿的身后, 修复被女儿弄得凌乱的花花草草。

    女儿顽皮,父亲也顽皮。有一次,老万看到蔷薇在黄金叶树墙中一通乱剪,就悄悄躲在一家商店的门后,他想看看女儿找不到自己是什么反应。

    蔷薇剪着剪着却发现父亲不见了,她撇了两下嘴,想哭可是没有哭出来。她瞪大眼睛在周围寻找着……找不到父亲的踪影,小蔷薇径直走到一个花坛前,举起剪刀对着花坛上盛开的花朵就剪,咔嚓咔嚓几剪刀下去, 花坛上的花朵就纷纷掉下来……女儿这样的举动让老万惊呼着从躲着的门后跑出来,因为老万告诉过女儿,她可以乱剪那些绿色的树枝,花朵是不能剪的,树枝剪了还可以再生长,花朵剪掉了,就不能再生了。老万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儿找不到自己不是哭闹, 而是采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老万跑到女儿面前,女儿根本不理他,举着剪刀把剪下来的花朵剪碎……老万赶紧抱起女儿,女儿嘟着小嘴,不理他……老万心里说,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乖戾。从此老万再也不敢和女儿开这样的玩笑了。

    女儿长大后,老万的工资已经供不上女儿花了,他就身后背个粗布口袋,一边剪枝, 一边捡各种饮料瓶子。

    女儿没念完高中就跑出去找工作,在一家手机配件厂打工……再后来,就和同事林青同居了,怀孕后,扯了张结婚证就算结婚了, 连酒席都省了。女儿大了,老万也彻底管不了了,只能顺其自然。

    下午雨中的电话,是女儿蔷薇打过来的。女儿说,爸,我要离婚,坚决离。什么都不要, 只要孩子!除了抽烟、喝酒、打麻将,他从不为孩子和我着想,跟着他,孩子和我都没有未来。女儿的话,让老万仰面朝天地流着泪,泪水掺和着雨水流到嘴里,微微的苦涩。女儿终于长大了,也懂事了。女儿离与不离, 他都站在女儿这边。

    …………

    那晚,老万走后,陈薇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自己和宋明辉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毕竟两个人是领了结婚证的,而分开只有一纸协议书。她把宋明辉和林青放在一起比较, 虽然宋明辉没有抽烟、喝酒、打麻将的坏习惯, 可没有这些坏习惯,就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吗?

    辗转反侧想了半夜,头疼。她想,明天一定要出去找工作,但找工作之前,要把自己和宋明辉之间的关系做个了断,相互间最好都断了念想。自从来到深圳,自己还从没主动给宋明辉打过电话呢。

    陈薇打开手机,看着宋明辉的名字,犹豫了几秒,就拨通了电话。

    显然那边正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你谁啊,懂不懂规矩,大半夜打电话!

    居然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出来,陈薇没好气地回答:我是你的远方,你永远无法抵达的梦的远方!说完,决然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点开手机里的音乐,她要好好听一下白天在路边听到的歌曲—— 

    寻找着自己渴望的那片天地……我是一条寻水的鱼/ 我漂浮在这寂寞城里/ 我忘记了自己…… 


(发表于《参花》2022年4期中) 

想看更多作品,可订购当期或订阅《参花》 

咨询电话0431-81686158,咨询QQ2201137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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