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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与秋天(二)
2022-08-23 10:29:44 来源: 作者:方佳林 【 】 浏览:256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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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里来了周小娟这么一位姝丽,未婚小伙子们可就不安分了,煞费心机地来纠缠。一位与徐杰同期来校的小伙,绝望后吐出心曲:这真是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徐杰问恨从何来。他叹着气道:她就像一朵摇曳在古典阳光里的荷,你呢,只可观赏却接近不了。我就是不信俗世中有圣女。现在终于弄清楚了,她在西安老家早就定了娃娃亲,还是青梅竹马哩。可恨的是,既然罗敷有夫,又何必香艳艳来我校招蜂引蝶呢? 徐杰笑了:学校又不是山头,进了就得强迫人家做压寨夫人。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在笑:傻子一个!什么年代了,还兴娃娃亲? 连人家的婉拒也听不出来。得意之中的徐杰忽而意识到自己就有强盗之嫌,像劫道啦、跟踪啦,特别是她在桂花坛时,他多次逼她现身,十足的强盗味儿。徐杰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好在没被发现。又嫉又恨的小伙又奇怪地盯住徐杰问:我看你也无动作呀, 你不至于连她都找不到感觉吧?对了,你负责档案,她是不是在婚否一栏填了娃娃亲?徐杰不敢再接话了,笑得很不自然。小伙子也真够粗心的,硬是没瞧出那笑里的端倪。

    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于周小娟是属于他徐杰这一点,徐杰是丝毫不怀疑了。虽说迄今为止,相互都没给对方以任何承诺,甚至连我爱你也未曾出过口,但这并不重要,真爱是不要表白的。俗话说,姻缘姻缘, 三百年前。她家在陕西西安,来这儿求职就是冲他徐杰来的;他家在黄山脚下,跨长江来这所学校任职,就是为等待她出现的。周小娟和同事们闲话时就提起过,毕业后想过去广州领略南国风光,也想去上海深圳等高收入城市挣大钱,还想去温州厦门等海滨城市感悟大海。虽说庐州历史厚重,自身优势明显,但还真没思想准备,只是在火车上突然冒出念头,便在庐州站下了车。庐州是大城,供选择的太多,自己偏就选定了这所学校。徐杰听了此说,真想告诉她:这原本就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充溢着爱的光阴是美好的,不知不觉中,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日子倏忽而过, 但生活得充实丰富,徐杰觉得这些前所未有。年底到了,学校的结束工作也在展开,徐杰魂不守舍,应该寻找一个契机,为这场马拉松式的跑步举行一个冲线仪式。寒假的时间是珍贵的,要充分利用。徐杰拟定了一个计划: 陪小娟去一趟西安,看望双亲,征求二老意见;倘若二老觉得西安之于徽州过于遥远, 恐怕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也许就得在西安过年了……徐杰越忖越入巷,谈对象起初得隐秘,这没错,但到了一定火候还采用地下的方式,就是迂腐了。正当的恋爱又不是别的, 必须与小娟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敲定,躲躲闪闪说不定还会给对方造成误解。徐杰决定了!可很快又气短,小娟的娃娃亲已是全校皆知,一旦他俩的恋情公之于众,自己可以背骂名,小娟可不能背背叛的恶名呀……

    可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思来想去, 徐杰还是觉得应该破釜沉舟,至于约她的理由,自己大小也是校办主任。

    周日上午,徐杰闯进了女职工的生活区。女同事们像发现了外星人般大呼小叫。徐杰是有备而来,脸不改色道:把周小娟老师喊出来,学校找她有事!女同胞们谁也没怀疑, 就连周小娟也信以为真。走出别有洞天 的院门后,徐杰的英雄气已消耗殆尽,心慌意乱起来。小娟明白这是青春约会时,脸也呼啦啦烧了起来,低着头,搓捏着衣角。徐杰说,我也是觉得假期就要到了,不能再耽搁了。你要是……小娟却说,咱们就去逍遥津吧,那园子大,且树大林深、浓荫蔽日……

    逍遥津迎来了一对拘谨、腼腆的不速之客。冬日的公园,空旷寂寥,正是约会的理想场所。两人很快像一对归巢的鸟儿似的轻松活泼起来。两人先是走着聊着,各自谈一些读书时的趣事,后又聊到庐地厚重的文化。徐杰滔滔不绝,从三国的张辽大战逍遥津到宋朝包青天神奇断案的本领,他把自己善于表达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周小娟姗姗前行, 不时停下脚步,回首报以赞许的微笑。但她似乎对张辽、包公兴趣不大,转了话题:今年夏天并不怎么燥热,庐地气候好像很宜人哩。以往,我害怕夏天的。这又引发了徐杰的感慨,赞了一番今年夏天后,又歌颂起秋天来。徐杰说,总觉得与往年不一样, 生活特有滋味,前程特有奔头,情感丰富, 内心充盈。”“丰富些啥,充盈 些啥呀?这下徐杰被难住了,抓耳挠腮。小娟羞涩一笑后说:来这儿后,我的感受也同你一样。我想,这应该就是幸福吧。我对幸福一说很陌生,总觉得与自己沾不了边儿,不想就这么不期而遇了。小娟脸儿红红的,接着说,什么是幸福呢?我现在明白了,幸福是荒废的灵魂与爱的邂逅。 

    来到一株古柏跟前,两人不约而同地钻入浓荫,席地而坐后,缠绵的情调随之而来。小娟说,还记得第一次通的电话吗?你那句真是你吗让我好生猜疑,那声气不好, 暧昧。徐杰脸红了:我那时也后悔得要命, 就怕你把我往坏里想。”“我确实往坏里想过。后来你通知我去试讲,还犹豫着去不去呢。但在办公室与你见面后,我的疑虑打消了,你不是那种人。徐杰不好意思地问: 你咋就相信我了?”“你眼神纯净、真诚, 让我心安又心动。徐杰脸红了起来,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慌乱,怕给你的第一印象不好。小娟眼里闪出笑意,徐杰感到妩媚极了。你那天的扮相很不错哎,皮鞋真亮, 头发抹了油,那么热的天,还西装领带的。可惜眼圈有些发黑,好像是夜里没睡好吧? 徐杰很尴尬:那天夜里我根本就没睡。 小娟瞅他一会,叹了口气:你呀。沉默有顷,话题又扯到了路上剪径。小娟神情凝重了,我何尝不想多见见你。其实,我拿到课表时就记下你上课的班级和时间了,比你还早些。可我哪敢去劫道,只能站在远处, 将你的身影收藏。那些日子老见你怏怏的, 夜里就睡不安稳了,既甜蜜又忧伤,真想去问问你有啥心事。后来,我发现你也记我上课的时间班级了。那次在甬道上,我真不该胡言乱语。其实是憋不住想跟你说上几句, 没想到让你那么难堪。夜里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哭了半天。特别是在之后的日子里,甬道上再没了你的身影,我的心空空的,就怕从此……幸好有个桂花坛,我可以常去那儿。你知道初恋是啥滋味吗?它跟桂花一样芬芳、香醇。”徐杰听了十分感动。他很想问她是如何发现桂花坛那个妙处的,可没问。他知道,那么大的校园,那么多树木建筑,对新来乍到的她,应该是用缕缕心丝织成的一条路吧。这是一份怎样的爱呢?“都怪我不好, 见了一次又想再见一次,心太贪了……”小娟深情地凝视着他,“往后朝夕相处,可别到时又嫌弃我,不想看我了。”徐杰想起这么多年的苦苦追求与等待,不觉眼眶湿润了。小娟抱住他的一只臂膊,轻轻靠了上去:“杰, 我让你伤心了……”徐杰转过身来,让她偎在怀里,颤声道:“娟,我等你的出现等得好苦!从看到求职档案上的照片那一刻起, 我的心就没平静过。这种爱是电光石火间的顿然神会,是花开刹那之际的领悟与投合。娟, 这样的爱在生命中只有一次,此生得到了你, 夫复何求!”小娟轻嘘一口气,累了似的软软地偎在徐杰胸前,“杰,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我又有些忐忑,爱情这朵花,既坚韧又柔弱……”徐杰抱住了她:“是的,坚韧又柔弱。我会用真诚去呵护,用忠贞去浇灌。”小娟合上了美丽的眼睛,在徐杰的怀里,梦呓般喃喃道:杰,我相信你的,相信!有了你, 我不再孤单。我现在什么都有了,都有了…… 徐杰无比怜爱地抱紧了她。徐杰发现,泪水正从她眼角流出,顺着脸颊而下……

 

    是的,曾经枝繁叶茂,曾经花朵灿烂, 到了今天,终于瓜熟蒂落,得到了确认,这是一份无比甜蜜的喜悦。今年的夏天与秋天, 是生命中最为美好的时光,点点滴滴都镌刻在两人心中,成了日后生涯中风雨不蚀的记忆。

    古柏之下,徐杰托出了打算。小娟说, “西安不着急,明年暑期再去,好吗?你要是觉得难舍,寒假我就和你一道去徽州你家, 行不?”徐杰惊喜交加:“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见小娟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徐杰心儿怦怦的,结结巴巴道:“我的婚事成了父母的心病,一直在催,要是……要是他们贸然办起喜事来,你……能同意吗?”小娟把脸埋进他怀里,喃喃道,“二老以后就是我的父母,晚辈应该遵依长辈的意愿。”徐杰心底的那份感激如海潮般泛滥开来,颤抖着把她抱得更紧。他以肢体语言告诉对方: 此生,我绝不负你。

    得到如此承诺,徐杰心花怒放,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之后又去“别有洞天”约了小娟一次。奇怪的是,人们并不以为他们是相恋。几年来,徐杰于“花丛”中目不斜视已被人们习惯,而“恪守娃娃亲”的周小娟,淑女形象更是被认可。

    徐杰提前买下两张去徽州站的票,一张腊月二十五,一张二十八。在他的眼中,小娟是一位天使般圣洁的姑娘,不能有丝毫的轻慢,自己得提前几天回去做准备;小娟是第一次进门,徽州习俗,必得是一个好日子, 二十八暗喻着发。徐杰离校时,小娟去火车站相送。徐杰把二十八的票递给小娟时又叮嘱道:长江路时有堵车现象,尽可能早一点到车站候车,检票,十二点要开始。火车到徽州站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到时我会去车站接你的。

    徐杰进站挥手告别时,怔住了,小娟脸颊上,又挂上了两行清泪。徐杰哪里知道, 对周小娟来说,那根希冀得到关爱与依靠的神经,敏感且脆弱,一旦触及,便会失控。

    回到家中的徐杰,周身的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喜悦。妹妹徐玲惊奇地问:哥是发大财了吧,劲头得了!徐杰语惊全家:发财算什么!我是管它有钱没钱,讨个老婆过年!一家人全愣了。徐玲先反应过来:哥, 你要结婚啦?新娘是哪里人?徐杰一脸得意:天上的!徐玲又惊又喜:天上的? 就是说嫂子有天仙般的美貌,对吧?徐杰一向喜欢跟妹妹闹着玩,便说:算你脑瓜灵透!哦不,原先是仙女,因犯了天条,被贬下界,成了巫婆。巫婆没见过吧,披着乱发, 张牙舞爪,呀呀呀……徐玲急了:你胡说! 徐杰道:信不信由你。哎哟,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简直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山洞,骇死人啦!徐玲又恼又急,向母亲诉道:妈, 你瞧哥,没一句正经话!母亲却不帮女儿, 顾自做着家务,嘿嘿乐着。倒是父亲在鞋帮上搕搕烟窝搭了话:丑好呵,古人有言, 丑妇瘦田家中宝。徐玲又憋不住了:哥, 做什么工作的?徐杰答:巫婆能做什么。她生意清淡,只得去找些掏下水道、清洗厕所之类的杂活。徐玲更气更急,又向母亲求助:妈!你也不说说哥!母亲搁下手中活儿道 啥样的活儿都得有人做。只要是他看中的,妈也看得中。父亲又接了话: 那活儿好啊,下等生意上等钱,一般人还捞不到做哩。 

    当然是调侃。父母一直怪怨儿子找对象太过挑剔。现在儿子这般兴奋,说明那姑娘一定不错。儿子久拖不决的婚事总算挨到了头,做父母的别提有多高兴了。

    接下来便是繁杂的婚前准备工作了。徐家人缘好,听说要娶媳妇,左邻右舍都来帮忙, 还动了工匠。天公也喜欢凑热闹,地上积雪未化,空中的雪花又飘了起来。瑞雪兆丰年。对徐家来说,是瑞雪兆媳妇。徐家的喜事给小山村的年关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腊月二十八那天,徐家更是喜气洋洋, 一早放了鞭炮,接着是把门前甬道上的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喜迎新人的工作做得一丝不苟。下午,徐家兄妹雇车到了徽州火车站。七点不到,兄妹就蹲在车站的花坛旁,摆出个兔儿望月状。七点一过,徐杰就开始躁动。徐玲笑他猴急。徐杰一脸庄重:做好接车准备。地上滑得很,待会儿我提行李——应该有行李的,你扶着她走,尤其要小心脚下。 徐玲不高兴了,哥待自己何时这般体贴过? 哥,巫婆怪吓人的,我不敢扶哩。”“你才吓人!见哥发了脾气,徐玲调侃道:哥, 让巫婆保佑咱来年添个大胖小子,可好? 徐杰脾气又来了:你才是巫婆!见徐玲一脸的委屈,又说:她今天赶车挤车的, 夜里得好好休息……再说,今晚她是新娘子, 你这个做小姑的,要小心服侍才是。”“哥, 我可告诉你呵,过分宠她会得妻管严 的。”“我就巴不得得妻管严。没听说过吗? 夫人主政,夫旺家兴! 

    就在兄妹的嬉闹中,远方的火车一路敲着铁轨,慢条斯理地来了,进站后反而轰隆隆地表现得步履匆匆。兄妹抖落一身雪花, 扑向出站口。还好,下车的并不多。但徐杰两眼睁成铜铃,在昏暗的灯光下,努力审视着每一个出站的年轻女性。当最后一位客人出站后,检票员开始锁门。徐杰冲过去,一把抓住检票员问:是庐州过来的吗?检票员被抓疼了,不高兴地呛他:刚才车站不是广播了吗?神经病!”这时,停靠的火车像喘过劲来,又开始敲打铁轨了。“不行!” 徐杰疯了,成了一匹野马,横冲直撞要去拽回启动的列车。出站口一片骚乱。检员、保安一干人一起上手,才将徐杰摁住。徐杰躺在雪地里只顾哀号:“她还没下车呀!”人们转而同情起来,问清楚是一位年轻姑娘时, 不少人断言她根本就没上车。徐杰在徐玲的搀扶下站起身时,也惊醒过来,便跌跌撞撞去打公用电话。学校门卫的座机通了,徐杰查问周小娟是否还在学校。门卫说上午八点多就出了校门,打扮得像个新娘子,背个鼓囊囊的包裹。听她同事说,是去赶九点半去西安的火车。她那边有门娃娃亲,看样子是要办喜事了。徐杰身子僵硬,两眼昏黑,脑海一片空白,嗫嚅着:“她说过的,她是这么说过的,原来是真的,是真的……”话筒掉落了,身子倒了下去。徐玲伤心地哭着, 好不容易与司机一道把徐杰架进车里。

 

    徐杰回家后就昏睡过去。半夜里哭过一次。浑厚男中音放出的悲声,在深夜里如同山谷中的狼嚎。一家人心惊肉跳。一个不眠的灾难之夜。

    第二天早上,徐杰从昏睡中醒来,发现一家人都在床前。妹妹劝开了,说你是学校的办公室主任,她何苦在面子上与你过不去? 可你一动真格,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父亲握着烟管的手直发抖,说: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等好事!我问你,可有保媒的?徐杰说没。父亲又问, 给过彩礼了?徐杰又说没。父亲再问,登门向她父母求过亲吗?徐杰还是答没。父亲气得脸色发紫,吼道,这不是瞎胡闹,

    徐杰两眼直直的,一会儿又哭着说,可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呀!

    父亲对这句说辞更加恼火,几年来,爱情被儿子一直挂在嘴上,他就一直认为这是在胡闹,便大声斥责儿子:还在发迂!什么爱情?我多次告诫你那东西靠不住!要正儿八经找对象,就得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该清醒了!爱情爱情,买好了车票不来, 说准的事落空,这就是你那爱情!眼下该如何收场?如何收场?全村人都知道徐家要讨媳妇,一副热心肠来帮忙,可媳妇在哪?在哪?你有本事把她交出来呀!连祖宗都跟着你丢脸啊!

    徐杰哑口无言。母亲一直在一旁流着泪, 这对徐杰的刺激更大。父母用刨土坷垃得来的收入供他读书,自己能偿还的就是让双亲开开心心地度过时光。尤其是娘,为了这个家庭,总是逆来顺受,苦多乐少。徐杰的心开始流血。昨夜里,他把与周小娟交往的整个过程过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一点欺骗的迹象,她爱他是不会有错的……当然,疑点也多, 如不让他去西安见父母,又不时流出令人费解的泪水……她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苦衷。可是,有苦衷也不该对他隐瞒,更不能欺骗他!

    母亲见儿子魂儿出窍般呆坐着,便把杌凳挪到床前。做娘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无路可走,应该帮儿子渡过难关。她理着儿子的乱发,颤声道:杰啊,邻村有一位人见人爱的姑娘,娘一直给你挂着钩的,你见了一准喜欢。要不……先见个面?徐杰怔怔坐着, 看着父亲一烟窝一烟窝地猛吸着,看着妹妹手足无措、神情凄惶,想起村中男女老少为他的亲事忙得热火朝天,眼下真是无法收场了。徐杰终于趴在娘的怀里哭了。哭了一会,他抬起头来,抹去一把眼泪后说,妈,我—— 答应你。

    这姑娘便是现在的新婚妻子吴小芳。

    徐杰还记得携妻进校时,接电话的门卫告诉他,周小娟这趟西安之行好像出了点事, 大年初一就来校了,眼睛又红又肿,不定哭了多少回呢。徐杰嗯了一声。

    同事们吵着要吃喜糖,徐杰让小芳去准备。

    现在,徐杰内心平复了些。或者说,大脑皮层麻木了些。在家乡的日子里,他学会了饮酒。酒的妙处使他惊喜。不过要恰到好处,似醉未醉最为适宜,一躺下就酣然入梦。梦里乾坤大,那情景总让他流连忘返。他能随心所欲,而且无所不能。就说那火车吧, 提它如提一条蛇;车厢再多,人再稠密,他观若掌纹。小娟躲在行李架上还是被他找出来了。可她只拿眼睛看他,就是不肯跟他走。他去拉时,她学会了飞。他一急也就跟着飞了起来。可她还学会了变,一忽而化成了一只小鸟钻到云层里去了。自己就因变的本领还没掌握,被她逃脱了。他急得直跺脚,又大喊大嚷。直到小芳在推他唤他,又用毛巾擦他的满头大汗时,才怏怏回到现实中来。在现实中,他对周小娟是有气也有恨。

    回学校后,他照例饮酒。梦中的天地变了,他的本领也高强了。阅览室人多不便动作,可桂花坛僻静。小娟就坐在那石上看着书。他偷偷从背后绕过去,果然成功!他终于一把抱住了她,兴奋得大叫:看你再飞, 看你再变!他全身热血沸腾,感情的潮水放纵奔流。他疯狂地拥抱她,想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去。直到小芳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挣脱时,他才被迫回到现实中来。在现实中, 他又恢复了对周小娟的气和恨。

    可这种气和恨,仅仅是感情中的一个小插曲,还是他刻意用理智酿制出来的,根本阻挡不了灵魂深处涌出的那股洪流。他的眼睛就不听指挥,老往桂花坛睃;他的腿脚也背叛了,有事没事老往阅览室遛。他无奈, 他叹气。男人啊,就是没骨气!

    倒是周小娟骨气硬,无论是桂花坛还是阅览室,都能让她自己的身影消失。当然, 她还在这所学校。徐杰在百般无奈中,又产生了退而求其次的念头:可以不作为妻子的, 只要她不离开这儿;也可以不让见面的,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生活着。

    这是精神的寄托,是灵魂的停泊点,倘若再行剥夺,就未免太残酷了。不幸的是, 生活很快又向他张开了无情的一面——外语组转来了周小娟写给他的信。徐杰一时百感交集,手哆嗦一阵后,身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笨拙地拆开,纸是崭新的,折痕还不怎么服帖,上面的文字却被点点滴滴的水渍洇得模糊一片:

    杰——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

    如果我还在这儿继续生活,是不会写这封信来陈述这一切的;当你读到它时,我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你二十五号走后,那几天我也做了些准备,买了些给伯父伯母及你妹妹的礼物。想了想,又买了十几斤糖果,还用小喜袋进行了分装,准备成亲时发给亲朋好友和邻里乡亲的。我读中学时,父亲就抛弃了我们母女;读大学时,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因病去世。西安那边,已无牵挂。你和你的一家,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二十八号中午,我上了开往徽州的火车。同坐的是一位老奶奶,途中发了高烧。列车员是位热心的大姐,下车时一再叮嘱我照顾好老人家。我也不忍心弃她于不顾。老人家有一个大包裹,本人又神志不清;我也有行李,挪一步都很艰难。多亏了车站工作人员, 帮衬着进了休息室。我向车站工作人员要来开水,服侍老人用完药后,才想起你还在外面等着。可是,等我出站时,广场上是一片迷眼的风雪,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那几天,我一直在车站候着,直到大年初一才回了学校。

    你的突然成婚一定是因为我的突然失约。爱之深,痛之绝,当用心灵筑建的大厦轰然坍塌时,绝望中的人们会有反常的举动,对痴情者更是如此。这种突然的变故虽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没理由怨你。我福分浅薄,命中注定享受不了你的那份挚爱。母亲的遭遇就是来自命运的安排,作为她的女儿,也逃脱不了,只是内容与形式不同罢了。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患病的老人,并因此与你失之交臂?只有这种解释。我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能成夫妻就做挚友吧,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孤单。这些日子,除了上课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在躲避着。我怕见到你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心儿无时不刻在惦记着你。今天,教研组长找上门来,送来了你俩的喜糖。我又一次昏厥后才清醒过来,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我已经无意中伤害了你,我还能有意再对你及你的家人造成伤害吗?

    杰,我唯有离开你,别无选择!让我们彼此都用微笑与祝福来道别,我不哭!

    别了,桂花坛!我知道你是希望我留下, 沐浴你四季桂又香又醇的芬芳。可是……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呢?只要心爱的人儿能平安幸福,我宁愿自己成一只断线的风筝!

    别了,阅览室!你这位智慧的使者呀, 我知道你在敦促我离去。可是,你知道吗? 他太痴情,又太固执,很难受人相劝。我…… 实在是放心不下,实在是割舍不了……这真是作孽啊!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在经历一番颠簸坎坷后,都会回归理性。唯有中了爱情蛊毒的人,明知是镜花水月,仍然为着曾经的情感倾心。我的情感世界,已经定格在那个一去不复还的夏天和秋天,挣脱不了,也不想挣脱。

    唉,留下难,离去也难。曾有的幸运成了天边的浮云,一阵风全刮走了,而带来的痛苦,成了横亘在面前的大山,无法移动。我没有直面的勇气。可是,只要生命还在体内延续,我又必须承受。杰,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有时我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段日子的挣扎告诉我,生命和痛苦,是一对孪生姊妹。

    你曾说过,这样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我唯有这么想:在这儿,我曾沉浸在这样的爱里过,整整一个夏天,又整整一个秋天…… 我应该知足了!

    杰,你说我该不该知足了呢?

    我不哭,杰!

    徐杰匆匆赶去周小娟住过的房间,早已是人去房空,只有她买的那大包糖果,孤寂寂地卧在床上,把这份甜蜜永久地留在了这里。徐杰捧起,紧紧搂在怀里。糖果在挤压中呻吟着,恰如周小娟发出的爱的唏嘘。徐杰没有掉泪,脸部反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样子,两腮硬邦邦鼓起几道肉棱,有些狰狞。突然,咔嘣一声,迟牙碎了,腮帮一阵痉挛。牙碎处,一个声音蹦了出来:苍天,我要戳你个窟窿!

    夫妻分手还能发生一场情感炽热的拥抱, 那必定是悲壮动人的。徐杰和吴小芳就做了这样的拥抱。这是两人从认识到成婚到分手的第一次拥抱,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都说新婚初的日子叫蜜月,小芳却没享受到这种甜蜜。丈夫并未与她卿卿我我,白日里整天跟村里的闲汉杀棋,夜里入房后不是闷头吸烟,就是倒头酣睡。更可怕的是在睡梦中,不是胡言乱语,就是舞手踹脚的一些过激行为,像着了魔。小芳没尝到夫妻间的亲昵与情爱,反而饱受一番惊悸之苦。

    小芳对陪丈夫来庐州兴趣不大。可婆婆说:去吧,一起待的时间长了,感情就有了。要说丈夫不关爱自己,那也是昧了良心。比方说,一路上,行李都是他抢着提,火车上只得到一个位子,他硬是让她坐。他就像仆人一样,在她身边站到庐州。到校后,他更是敬她如宾客,衣不让她洗,饭不累她做; 即使拖地板,也说我来我来,你坐。她想挑明这些家庭内部杂务本该由一个妻子来做, 可还未张口,他的自责就来了,骂自己犯浑, 没有起码的道德感和责任心;又说无法请求她的原谅,他犯下的错是难以饶恕的。从他的言情举止,可看出歉意愧疚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小芳只能由着他。至于夫妻间的那种事, 也不是说没有。可那数着手指点得过来的几次,她觉察出他是在应付,准确说,是在照顾她的情绪。这哪像一起过日子的新婚夫妇呢?

    这种情感饥荒,小芳暂且还能忍受,可明白是来自另一个女人时,就无法忍受了。他在梦中叫她小娟,这个女人在哪?她也留意过,可并没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有不正当接触。小芳确信这个女人是存在的,却又发现不了这个女人的藏身之所。小芳的怨气怒气找不到发泄对象,只能向丈夫讨公道。丈夫是教书的,能说会道,自己需要做一番准备。趁丈夫上课时,她偷偷上街,去了趟律师事务所。一位两鬓斑白的资深律师听了她的哭诉后,说:这种现象眼下很普遍,生活水准高了,饱暖思淫欲,属移情别恋,是一种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不道德的行为。至于解决的办法,无非两种:一是丈夫能迷途知返,二是补偿性离婚。不过,在这期间,你要善于保护自己。男人一旦有了外遇,一般都会虐待妻子,要避免一些恶性事件的发生。小芳前半截听得怒气横生,后半截又听得心惊胆战。花了五十元咨询费,小芳买回了一种说法:移情别恋!

    再就是寻找契机了。可找到这种契机也不容易。就说丈夫吧,除了睡梦中胡闹,清醒时从未有过怠慢冲撞之举,与律师的虐待之说对不上号……但恋上了别的女人,还会真心实意对待她?翻来倒去想了老半天,小芳终于找到了由头:来校后,他从未与自己同桌共餐过,这不是嫌弃吗?嫌弃就是虐待, 更带侮辱性!

    确实,来庐州后,她想自己烧饭,他不肯,说是有食堂。他一人在食堂吃,然后买份餐点带回房间给她。丈夫买回的早餐是鸡蛋, 牛奶和面包;中餐除了素菜,有红烧肉和清炖甲鱼;晚餐是肉片炒香菇,葱蒜腰花小炒, 虾米蛋花汤。自己原先还以为太奢侈了,是男人不会过日子。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是在变相撵她走!她也想知道丈夫在饭厅里吃得咋样。

    上午第四节课后,小芳溜进了食堂。餐厅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小芳看到学生是开桌的,八人一桌,四菜一汤。老师是自买。墙壁四周摆了不少盛饭的桶,桶边摆个不锈钢盆,里面有酸腌菜。饭和这种菜是可以随便要的。学生们熙熙攘攘,小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郁闷放飞了许多。老师们大多聚在小餐厅里,吃得丰盛也热闹,只是没见着丈夫。小芳重回大厅,在闹哄哄的学生中转来转去,终于发现了丈夫。其时,他正孤寂寂坐在墙脚旮旯处的一张搁餐具的长条桌旁用餐。她没有走近,隔着两张学生桌站定,心却突然间沉了下去——丈夫低头扒着饭,条桌上摆着的仅有一碟酸腌菜。小芳默然无语,两眼傻傻地望着。丈夫偶尔间也停下筷子,愣愣地出神,然后又低头飞快地往嘴里扒着饭。一切都明白了!小芳鼻根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丈夫扒完饭又去挤那高档菜窗口,小芳的心碎了一地!对这样一个人,她没法讨公道。当然她也意识到,这种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夜里,徐杰去给学生上辅导课。小芳发现桌上摆着两封信,一封是徐杰给她的,一封是别人写给徐杰的。徐杰在信中说:分手吧,一切的错都在我。你是无辜的。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而不分手,我怕辜负了你,因为我无法给你一个丈夫对妻子的那种爱。我已经给一个女人造成了不幸,我不能再让这种不幸延续到你身上。你或许已经发现,这些天来,我活得异常艰难,欲哭无泪,彻夜难眠。我无法这样继续下去了……

    信上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话,没任何隐瞒。当看了周小娟写给徐杰的信后,小芳痛哭起来。

    徐杰下自习课回来,小芳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下意识紧紧地拥抱着他。徐杰也紧紧地回抱她。两人的眼泪都出来了,就这样相拥而立,脸贴着脸,泪涟着泪,像一对患难兄妹。这是两人婚后一次真正的情感交流。还是小芳先松开手,帮他擦着泪,安慰他: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是男人就应该有责任心。她是个很重情义的姑娘,命运不该这般捉弄她……你不能置她于不顾,不能!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吴小芳就离开了徐杰所在的学校,没提任何补偿要求。

    两天后,徐杰也向学校递了辞呈,在众人大惑不解中踽踽走了。

    就像几只小鸟,在这片林子里叽喳栖息一阵后,又都飞走了。吴小芳回到了自己的医院。徐杰和周小娟,在这个大千世界的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岁月蹉跎,一晃就是三年。

    这些年,徐杰的家乡——徽州市,旅游业发展很快,名目繁多的旅游服务机构,像雨后春笋,突突冒了出来

    这天,彩凤旅游公司招聘导游*的活动正在进行,其时进来一位风姿绰约的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候聘的长条椅上, 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样焦灼渴盼,倒显得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来的姑娘都很美,可就没她那双眼睛迷人。这就是周小娟。虽说在师大读了四年英语,可应聘导游对她来说还是一种挑战,教学用语和通俗用语不是一回事, 徽州的风土人情及景致特色又知之甚少。关键是,她来徽州没一点思想准备,更谈不上去做一些针对性的准备。她在广州深圳溜了一圈,觉得可以离开了,就去了火车站。售票员问:去哪儿?她脱口而出:徽州。拿到票后才又吃惊起来,去徽州干啥呢?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潜意识吧,毕竟,她来过此地, 在这儿熬过了苦涩难挨的几天。在感情上, 虽说她焚毁了一次,死亡了一次,但离开庐州后,只在西安老家待了些许日子,失衡的心态驱使她又来了庐州。命运喜欢捉弄那些长情的人,情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女人多半没救。她十分清楚,再割舍不下徐杰, 她也没救。她曾多次含悲忍痛,向那个被她放逐的身影挥手道:去吧,去吧,去吧…… 今生同船渡,来世共枕眠。可是,那身影魔力无边,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那么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折磨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她终于明白,这种孽债,只有在始发地才有可能了结。她收魂般走在当初来时的路,也住应聘时的旅店,还去了趟逍遥津, 在那株古柏的浓荫里坐了半天。又觉得这些地方都难当其责,要根除情孽,唯有桂花坛! 她拟定了一个计划:兜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从逍遥津出来后两人在照相馆照的合影, 一张是校领导班子与外语组的合影,就去桂花坛,像举行一场葬礼那样,焚毁照片,薄奠一番后,再向灰烬做最后的诀别,把曾经有过的情与意,统统从心灵中抹去,不留一点痕迹地抹去。可就在动身时,却又游移不定了。对她来说,桂花坛有着生命的刻度, 说抹去就能抹去吗?颤颤翻看照片时,徐杰的目光又如当初投向桂花坛一样,那样清澈, 那样深情,就更是犹豫不决了。踌躇有顷, 又忽然意识到,这样做只能适得其反,不可取。又有念头冒出,不必拘泥于形式,再说照片留着,自己心恨时可向他发泄,烧了呢,也就失去了发泄对象,不是太便宜他了吗?其实法子多的是,比方说痛骂一顿,再痛哭一场, 也能了却情孽的。还是这法子好,先痛骂—— 不,最好是诅咒,言辞要狠,要绝,像挨千刀的就非常解气解恨。在旅店房间里,对着那照片,周小娟真就骂了一句挨千刀的。她不知何时有了眼泪,泪眼模糊中,果真看到了千把万把的刀迎面而来。然而,突然间, 那纷飞的刀儿,不分青红皂白地捅向了她, 自己居然躲避不了也抗拒不了,疼痛感让她近乎窒息。她后悔得心儿碎了一地,呵呵, 这法子断然使不得!

    但她终于选定了情感与理智都能接受的方式——两人缘起于电话,那么就让电话来承担缘灭的义务——给他办公室挂个电话。他兴许又会说,真是你吗?那时,自己要么不理睬、冷落他,让他自讨没趣;要么义愤填膺地回一句我不认识你,再愤然挂机。此后就是路人,纵然相逢也不相识。

    她对徐杰的作息了如指掌。下午时分, 她拨通了徐杰办公室的电话。很快,话筒里传出了喂喂的询问,周小娟刚涌出眼眶的泪又收了回去,这不是他的声气,不是的!

    像在证实,话筒里又递出一句:请问您找谁?周小娟绝望地挂了机,悲凉在胸膈间弥漫,离开才十来天,竟然物是人非,眼泪又上了睫毛。周小娟也闹不清自己为何要这样,是想念还是断念?人有两种想念,不在身边的和永不回身边的,大多数人只对前者辗转反侧,而后者,人们只能以忘记来了却。对徐杰,她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

    离开庐州时,周小娟不得不一再告诫自己,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心中都不能有徐杰, 如果觉得空怅得受不了,就让美好的徽州存留心中。徽州毕竟是个地名,掀不起风浪的; 徐杰是个活生生的人,就会应付不了。但周小娟没料到徽州是徐杰的家乡,人与自然的一点灵犀,也会不老实,时不时跳出来添乱。这两年去了温州上海等地,当人们问起家乡在何处时,它就跳出来答道:徽州!这不, 在深圳购车票时,它又跳出来了。

    口袋里的钱已在提醒她,得找份工作。她读了报上的广告,便来这儿应聘。

    彩凤旅游公司是一个湖北人投资注册的。老总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姓王名刚, 人称王总。公司名取彩色凤凰之意。就在周小娟应试结结巴巴时,也属缘分,王刚来到了现场。他注视了一会就说:这位*本公司聘了。

    这位王总就有湖北人的机敏,极善窥视潜在,捕捉商机。他说:聘用人员贵在审视受聘者本身的价值,那些景区景点、风土人情之类的信息,三两天就能记得滚瓜烂熟, 有啥大不了的。周小娟擦了擦鼻尖的汗珠, 算是嘘出一口气。报上招聘的行业多,她也不是骑驴再找马,看上导游是冥冥中的灵感闪现。导游比拘囿在一个小天地里强,能接触南来北往的人群,能忽东忽西跑一些地方。她本来是一个喜静不喜动的人,天知道性子怎么就变了。也许是生活的颠簸,也许是心中的莫名冀盼?总之是,每到一处,她的心都静不下来,眼珠子骨碌碌地满世界转,尤其是私立学校,都要去访问一番,可又不愿受聘。在一个单位,她最多待半年。离开庐州前,她一时心血来潮,又与那个办公室通了一次电话。由于不是徐杰本人,也就多聊了几句。不料得到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徐杰已经辞职离校了——也就是说,她离校不多天,他也离开了。更让她震惊的是,同事说,徐杰的婚姻关系解除了。周小娟着实呆愣了半天,在那所学校里,徐杰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为什么要离开呢?还有,新婚宴尔的,咋就闹分手了呢?周小娟认定这一切与她给的那封信有关!他会不会去陕西她老家找她?如果去了陕西,那不就错开了吗? 周小娟马不停蹄地赶回西安,帮她照看家园的隔壁蔡妈说,没人找过她。也许,徐杰是回了自己老家……唉,整整一个夏天和秋天的缠绵,居然没问及他家乡的地址!

    周小娟此时明白,她仍深深爱着徐杰。她也不会心灰,爱本就是人海中彼此不放弃的找寻,就大海捞针吧,只要带上爱的强力磁石,就一定能吸回那漂泊的小针。

    对双方来说,也许缺席的爱会让爱意更浓。

    ……


(发表于《参花》2022年7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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