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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熟了
2022-02-24 10:00:18 来源: 作者:旷野 【 】 浏览:409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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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六月底,临近暑假,黄土高原麦熟的季节,也就到了夏收,每个村民脸上藏不住喜悦,大家逢人就会夸赞漫山遍野的金黄的麦子,陕北的麦子都种在山地里,不像平原可以用联合收割机快速地收割完,而是要农民用镰刀一刀刀一秆秆地割下来,要非常细致、耐心,来不得半点马虎。

    山顶上、山峁上、山洼上铺满了金色的麦子,有时候大风吹过,麦浪翻滚着,像无数匹骏马奔腾,又像无数块巨大的绸缎起伏,惊涛骇浪、壮观妖娆。

    你置身于麦田中,很快就被这麦海淹没,投入这麦海的怀抱中,被麦香陶醉着,忘记了世界上一切烦恼。

    七十年代,陕北大大小小的村子,把能开垦的荒地都开垦出来种庄稼,川地是就是在川道里地势平整的地,距离河道近,方便灌溉。记得小时候,村里一条灌溉渠从村头一直延伸过来,穿村子而过,越过村尾,一直延伸到前村很远很远的地里,直到山根下,总长度有三四里,几乎能灌溉到这些村里最好的地,这些地产量最高,大都用来种玉米、谷子、红薯之类。

    每年灌溉季节,在胶泥沟沟口发动机轰鸣,用长长的水泵将清平河的水送到后村头的水渠里,整个水渠就像一条水龙,穿村而过,滋养着村子。村民们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大口子,很多人提了桶从口子里取水洗衣服或浇自家的菜园子,很是方便。

    每天中午放学回家,经过巷子,只要看到水渠里有水,大家都要伸手撩一撩,或者干脆脱了鞋,坐在水渠边,把脚伸进水里摆动着。

    麦子是种在山上的,水渠里的水是照顾不到的,村里大部分山地都种了麦子,少量的地种了土豆、黄豆、黑豆、荞麦、糜子等。那时,别看小麦这么大的种植量,但是产量很低。我记得小时候我家五口人,父亲是干部不参加分配,母亲算半个劳力,一家人小麦口粮一年分不到一石,好像一个长布袋多一点,也就七八十斤。我爷爷家爷爷、二大、三大三个男劳力,加上奶奶、三姑都是半个劳力,四姑、五姑没有劳力只算口粮,才能分到一石多点。本来应该做主食的小麦只能让位于玉米,玉米自然就成为主食,白面半月二十天才能吃到一顿。玉米黄,就是玉米面在锅里蒸熟成一个巨大的整体后,再用细麻绳勒成一条条长方形,叫作黄。新蒸出来的玉米黄特别好吃,一点也不亚于白面馒头。

    熟了的麦子是陕北山峁上一道道别样的风景,金灿灿的麦地是夏天丰收的象征,半月二十来天就要抢收完成,万一遇上罕见的雨水天气,就麻烦了。

    陕北的雨季是东南风来的三四月和西北风来的九十月份,三四月的春雨贵如油,不下春雨就无法春种;九十月份绵绵的秋雨过后又可以秋种了。秋种指的就是种小麦,春雨和秋雨一般会下连阴雨。麦熟季节的盛夏只会偶尔来一场暴雨,不会下成连阴雨,如果下成连阴雨,就会毁掉麦子。记得有一年陕北罕见的大雨,而且是连续下了好几天,正是夏收的时候,形成大涝,山水大的都淹到学校教室里了,积水有半个窑洞高,课桌都淹了。来不及割走的小麦成片成片地倒在地里、泡在雨水里,最后都出了芽,雨水停后抢收回来,一直晒在麦场里很长时间,算是捞回点损失,记得磨成面粉后蒸出来的馒头完全没有筋道,咬一口粘在牙壳子上半天下不来。

    这是我记忆当中唯一的一次小麦在地里发芽的事故。每到这个时候,全学校的学生都要到麦地里捻麦穗,陕北人的捻就是捡、拾的意思,把捡起来、拾起来说成捻起来,所以捻麦穗就是拾麦穗、捡麦穗。

    我们小孩跟在村里割麦子的大人身后,专捻他们割麦时掉下来的麦穗,捻一个星期后,学校的两孔窑洞能堆满学生捻回来的麦穗,到阳历年的时候,这些麦穗打出的麦子能换大队的猪肉、粉条、油糕,全体师生都能免费吃两顿。

    捻麦穗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水了,全体学生都要自带水,很多人身背一个军用水壶,里面灌满水或米汤,没有水壶的就用瓶子、瓦罐或葫芦来装。

    有经验的老手,一开始都忍着不喝,等到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喝一小口,滋润滋润冒烟的喉咙,这样一直要分配到捻完麦穗,水也就喝完了。没有经验的新手,则迈出校门就开始喝水了,还没到麦子地,水壶已经空空如也了。等到捻几个小时的麦穗,几乎快要渴死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上甘岭。

    有一次,我妈把饭做好留在锅里等我放学回来吃,来不及给我的军用水壶灌水,就匆匆忙忙地随着生产队社员们去麦子地割麦子去了。

    我放学回来吃完留在锅里的饭,不一会儿,在学校当老师的二大来叫我去学校集中捻麦,我说我没看到锅里有米汤,不知道该往水壶里灌什么喝的。二大还以为大铁蒸锅里是熬锅水,就给我灌了一水壶。到了麦子地捻一会儿麦穗,我拧开壶盖,喝了几口,感觉味道不对,有种恶心的感觉,就不敢再喝了,倒掉了。

    等捻完麦穗晚上回家后,问了我妈才知道是涮锅水,差点让我吐出来。割麦子的社员都是鸡叫第二遍的时候就得起来上山了,到了地里天还没有完全亮,在朦朦胧胧中开始割麦,凉凉快快地干活,如果吃完早饭,再慢慢悠悠走到地里,大太阳当头照,已经是汗水淋淋了,体力和斗志已经消耗过半,干活的效率大打折扣。

    我们捻麦子的学生,都是早上先上一早上课,然后回家吃早饭,饭后再返回学校集合,由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带队到山上的地里,开始捻麦穗。

    等我们到了地里,早起到了地里的社员已经割完好几块地的麦子了,每隔一段就有一堆码得高高的整齐的麦子堆。老师一声令下,全体师生开始飞快地捻起来,按着顺序向前推进,地毯式密集搜索过后,几乎难以再找到漏网之鱼的麦穗了。

    不一会儿就撵到割麦子的社员脚下了,他们掉一个穗子下来,马上就有学生抢走,简直是刀口舔血,虎口夺食。社员就会吼几句:“不要抢嘛,淌哈(掉落)的都是你们的,额(我)最害怕的就是额的镰刀碰到你子(你们)。”这时候,学生们往后退一退,有所收敛。有的社员累了,停下来歇一歇,拿出烟袋锅抽一袋锅旱烟,高年级学生就把镰刀要过去,卷起裤管,左手搂一把麦秆,右手挥起镰刀“噌噌”割起来,手里握不下了,就把割到手里的用麦秆缠一匝固定住,挂到虎口旁边,手里又空了,又可以抓满麦秆,又“噌噌”割起来,重复几次这样的步骤,手里能挂厚厚的一大把麦子,这时候送到固定的麦子堆上码好,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割麦流程。

    我们小孩子羡慕不过,也央求大孩子把镰刀让过来,也学着割起来,不熟练,也握不住,地上掉落了很多麦穗,这时候社员的旱烟也抽完了,起身把镰刀要过去。

    忽然一个方向传来了呐喊声,大家都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某个社员割麦割到了山鸡窝,一只大山鸡领着一群小山鸡,大山鸡会飞,一下飞走了,小山鸡不会飞,四处奔跑逃命,大家喊叫着追着捉,这些小家伙太狡猾,一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从很多人的脚上踩过去,都抓不到。

    碰上三五群山鸡,才能抓到一两只小山鸡,小心翼翼拿回家,搁在用麦秸编成的笼子里养起来。

    木瓜是一种野果,麦熟的时候它就熟了,很是奇怪,它就是挂在麦地边上的半崖上,也只有麦地边的崖上才有,别的地方很少发现。木瓜是绿色的,里面有六到八颗白色的瓤,瓤剥开就能吃到里面的仁和水,这是老天爷对割麦人特殊的眷顾,使他们在最渴的时候能够采摘到,润润干涩的喉咙。

    通常两个小时左右,每个学生手臂上挂着的筐子基本上装满了麦穗,和社员们一起回村里送麦子。社员的麦捆是用草绳捆起来的,编草绳的草越长越好,两股绞合续接而成,可以编很长很长,结实得很,粗的草绳一匝就可以把麦捆捆得很牢,细一点的草绳得捆两匝。每个社员都挑着两捆半人高的麦捆,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比空手走路快得多,担麦就是这样,行走越慢越累,反而走得越快越轻松。

    社员的麦捆担到麦场里,垒起来,形成高高的麦垛,远看像一朵朵蘑菇。学生们的麦穗不缴给大队,拿回学校堆放在一间空置的教室里。

    经过一上午的劳累,社员和学生们午饭后可以充足地休息三个钟头,这时候村中心的巷子里聚满了社员和学生,有的直接睡在地上,头上枕着自己的一双鞋,有的靠在墙根处说笑、抽烟。

    有的干脆泡到深河里游泳,哗哗的河水轻柔地击打着疲劳的身躯,仿佛按摩一般。下午四五点钟,再出发割麦和捻麦,重复着上午的劳动,待太阳完全落下去后,一阵阵凉风吹来,这时候干活是最轻松的,山畔上的圪针林里传来一阵阵蚂蚱悦耳的叫声,一只叫了,引得别的也叫了,此起彼伏。

    几乎快看不见的时候,大家才收工回家。有时候皎洁的明月已经升起,把回家的路照耀得清清楚楚。有勤快的社员,挑着麦担跑得飞快,送到场里后,趁着这月色,再返回麦地多挑一回麦子。

    经过十几二十天紧张的抢收,全村的麦子基本上收割完工。麦场里码放着一座座小山似的麦垛,小的麦垛有三四层,大的麦垛有六七层,比房子还高,人要上到顶层,得搭着梯子才能爬上去,最上层用帆布盖住,以防下雨被淋。

    这些麦垛是收在生产队囊中的胜利果实,码在打麦场是不会飞走了,各生产队可以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打麦,一个打麦周期可以很长,只要赶在九月份秋天雨季来临之前打完即可。

    打麦的时候场里非常热闹,社员们先把麦捆从麦垛上一捆捆取下来,再把草绳解开,一把一把地把带秆的麦穗铺在场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有时候是拖拉机,有时候是多头牛各套着一个石辘锤碾压。

    按顺序碾压几十圈,基本上就能脱粒,麦秆变成了麦秸,麦穗脱粒后变成了麦叶,用巨大的木叉子把麦秸挑开,把麦粒和麦叶用木铣子和扫帚撮成一座小山,再用扬场的方法把麦粒和麦叶彻底分开。

    而打麦场里最精美的画面就是打连枷,连枷是用来脱粒的一种拍打农具,牛或拖拉机拉着辘锤碾压一边,另一边留给闲不住的社员用连枷拍打,几个人相向站成两排,这排的人打下去,那排的人举起来,按着节奏交替拍打,边打边移动,前后左右,配合得天衣无缝,煞是好看。

    扬场是用木锨把混在一起的麦粒和麦叶扬得高高的,扬在空中分离的一种工序,有风的时候才能扬场,没风的时候只能坐着等,社员们随时观察风的动向。

    小孩子最喜欢扬场了,扬场的时候小孩子可以在场里尽情地玩耍,大人们把要剥离的粮食在场里用木锨扬得高高的,借助风力,麦粒、壳、麦叶在空中分离,麦粒和壳子垂直落下,而麦叶飘落在旁边,这样就形成了两堆,一堆麦子和壳,一堆麦叶,小孩子赤脚站在扬起的粮食下面,任凭粮食噼里啪啦落下砸在头顶,就像雨滴落下来一样,痒痒的,特别好玩,在松软的粮堆上或踩、或卧、或躺,就像在绸缎上一样,队长来了大喊一声:“你狗价造了反了,哈好没人管了。”吓得孩子们四散逃去。

    打碎的麦秸用木叉子叉到原来麦垛的地方,一层一层码起来,码得很好很好,像一朵朵巨大的蘑菇,到了冬天,没有草的时候,这些秸秆粉碎后可以做草料喂牛、马、驴、骡子。麦叶可以和在泥里使泥很牢固,可以刷墙、刷窑。

    每年麦熟村里割麦子的时候,学校全体师生都要拾麦穗,三天下来拾到的麦穗在一个空置的教室里堆得满满的,过阳历年那天,大队给学校杀一头猪,全体师生可以打“平伙(聚餐)”,平伙平伙,平均伙食,人人有份,一年中除了过年,能见到肉的我们这一天能吃到猪肉烩板粉和炸油糕,可以说每个同学都吃得满嘴流油。

    一九八一年夏的一段时间,我们放学后发现社员们聚在一起商讨什么,连续半个月都是这样,后来才知道,是划分责任田,包产到户,生产队几乎把全部的地按劳力和人口都分给了每个社员。

    这样,家家户户就都有了地。我记得爷爷家分到十几块地,有远有近,有大有小,记得最远处在胶泥沟深沟里的一处高山上,空手走路走到地里都要一个多小时。最近的地就在窑洞对面的半山腰上,从碱畔下来走到地里也就十几分钟。

    我们家在一个叫獾聚峁的地方分到两垧麦地,地里有一棵巨大的杜梨树,割麦的时候可以在树荫下休息。这两垧麦地第一年就打了三石麦子,是生产队时候的五倍,一改以前不敢吃、吃不够白面的历史,可以隔三岔五地吃白面了。

    从此,白面终于成为村子里家家户户名副其实的主食了。


(发表于《参花》2021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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