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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到厨房
2023-06-07 09:36:10 来源: 作者:张艳 【 】 浏览:3881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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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绿与青黄的衬景下,三两支毛笔,八九根鲜绿的芦笋,一起戳于粗黑陶笔筒中。这奇异的组合相当有意思、有想法,是把它们放在书房,还是厨房?如果把它们放入凡·高的房间——他的个人艺术史上, 肯定会多出一幅带有强烈超前艺术的画。

   这是一本书的封面。

   十五年前,我买了一本随笔集《从书房到厨房》,如今书中的内容, 忘得几乎差不多了,但对封面一直记忆犹新。第一眼看到并果断买下, 完全是被个性的封面吸引,我几乎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来阅读,常拿书中的话自勉:人生至大至圣之道,或许书房也。做人大彻大悟之理,或许厨房也。故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书是在小众书屋买的。那时,走上一里两里路,马路边就会有一个书报亭,小众书屋在最繁华的一条马路边,不远处是市图书馆,我去图书馆,必先在小众书屋逛一会儿。

   如今,也只是过去十几年,路边的很多书报亭早已不见踪影,图书馆也搬家了。这本书,被我翻得旧了很多,纸张已泛出岁月的黄,里面有几处折角,是当时做菜时用来借鉴的。比如芹菜的做法,因家人有高血压,芹菜又可以降三高,所以这展着枝叶的树样的菜就时常出现在厨房。可它特殊的气味,以及丝丝缕缕的筋络,实在是不招人待见。书中把芹菜的几种做法讲得很透彻,甚至怎么去其筋都记述得清清楚楚。

   从文学角度来说,书和柴米油盐搅在一起,显然有些不伦不类。作为生活的两极,精神与物质,一个是提高生活质量,另一个保证了基本生存,它们之间不说八竿子打不着,至少也是志趣迥异。精神世界的书籍,有点小资,有点不着边际,而柴米油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但它们有着一个相同的本质,即作为生活要素,对,生活要素,不是生存要素。所以二者也就可以相提并论,而且很应该相提并论。《从书房到厨房》的作者用亲身经历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厨房这地方,既满是人间烟火,也有一眼灵泉。倘若能从美味的菜肴里咀嚼出何谓在幸福时快乐,在痛苦时深思 之味,也就能领悟,为什么书房、厨房皆可通往人的心房。

   我喜欢看别人的书房,当然,这个看, 多数时候是从照片上欣赏。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一张白先勇先生在美国加州书房的照片。房间看似不大,书架排了两面墙,从橄榄色长毛地毯上崛地而起,六层架子疏朗到白先生头上略高的地方打住。上面是白墙, 依次陈列着几张版画,是李白望月独坐图, 古花瓶图,两件珍贵的红瓷碗图。从离他座位最近的书架顶层看,可以看到两排整齐的系列书,浅黄色,一样的版式,能看清其中一本书是《史记》。他座位背后的书架上则都是外文书,底层更有一系列大部头,可能是作教学参考之用的。所有的书都整齐地摆放于架上,没有一本凌乱的。排满两面墙的书架,全部如此。书籍颜色轻淡,以白色和黄色为主,书架大约是胡桃木的,咖啡色调, 与白色和黄色和谐又统一。白先生站在书架前,右手臂随意地搁在架上。他穿着深灰色中式对襟衬衫,白色长裤,以交叉步斜倚着, 透出一股英气。照片左下角是一把现代风格的黑色木椅,流畅简洁的线条,散发出高贵又低调的光泽。这是一个经过岁月淘洗的人的书房,古典与现代交融在了一起。

   这间书房成了我梦中的常客。后来,随着自媒体的兴起,一些从少年时就崇拜的同龄作家的书房,也会撞入我的眼中。比如雪小禅,书房和厨房自由切换,具体一点就是书本和美食融为一体。一本书,一堆书,一浅篓的饺子,一盘盘的菜蔬,一只猫,两只猫,同时晃在镜头里,在庞杂的书、食、品中, 我看到了女性作家的丰富、自信、平常和富足。再配上她写意的画、字,散发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我书房中的常客也是两只猫,一只起司, 一只英短。这两个小家伙虽没有雪小禅的那两只俊美,但它们也是我的宝。一般,下午时, 它们会在书房上蹿下跳,向我示威,提醒我今天的冻干没有吃,水忘了换新鲜的。那声音绝不是乞求,甚至带有一种家中主人的口气冲我嚷嚷。麻雀也常造访我的书房,它们有时几只或是一群,细小的身子,也只是在书房的阳台上停留,啄食我放在阳台上的面包屑和小米粒。高兴了,会叫上一会儿,看到我走动,或者看到猫们过来,呼地就飞走了, 但不一会儿又飞了回来。如此往复,跟两只猫配合得还挺默契,追就跑,不追就返回, 它们从不嫌累,建立起了深厚友谊,我、猫、麻雀,三全其美。

   我的书房很简单,除了一面墙的书外, 还有一张大书桌、两把高矮相错的椅子,几乎再没有其他,甚至都没有字画牌匾等。我倒是学古人抄了两句有真性情的句子,圣代即今多雨露”“清怀如此止诗书,摆在书桌的旁边,一扭头,随时都能看到这几个字。它们真有意味,只随随便便一排列,就那么滋润,美得尽在不言中,又意在弦外。

对于书架上书的排列,我没有刻意,相处得太久了,每本书的位置,我都不用看, 它们就能随时被我抽取出来,顺手到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它们就在记忆里,牵连着不同时期的经验涌出,漫过书的形式和内容本身。桌上放着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感兴趣的,或者是反复读来很过瘾的。比如张大春的《文章自在》,已经读了多遍了,每读一次就摇着头赞叹一番,其中的文字让我忍俊不禁,抄录一段如下:

   我在微博上读到一位写诗的网友——我们姑且称他为老砖”——所写的一首五律。那是一系列题为《春兴》之作的第六首,通篇写景质直,抒情闲淡,简笔白描,炼字细腻, 有几分韦、柳的神采。

未登高峻处,难见好精神。

暮色红入海,春山青彻身。

峰头佩斜日,树影倚归人。

料得岭北驿,明朝杨柳新。

   ……念一遍难见好精神五字,回头上厨房洗洗米,再晃到屏幕前,再念一遍春山清彻身五字,回头把铁锅坐上,明火白粥,准备开饭。不行,再踅回屏幕前张望一眼, 念一遍明朝杨柳新五字。

成,就把这诗当成是为我写的罢!我在锅边滚出第一圈白沫的时候点上水,搅了搅, 让锅底黏结的米粒儿松动松动,想着我并没有话跟老砖说,但是诗既然来了,便非说不可; 说什么呢?春兴是他的原题,我这儿春寒料峭,晨兴萧索,更无登高以望归暮的雅致, 那就照实说,说说我在煮白粥吧:缩手昏寒饿,强吟精气神。孤吹听甑律,空腹觉烟身——” 

   边做饭边想着刚刚读过一首好诗或几个好句,不甘心,又返回书房去重新再读一下, 这情景,想必你也有过吧。更让人情难自禁的是看到有关美食的叙述,合了心意,不立刻下到厨房叮叮当当一通就解不了馋似的。比如一读到东坡先生的净洗铛,少著水, 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我准会想念东坡,更想念那道有名的东坡肉了。从书房奔到厨房,经过一番锅勺交响乐后,赤艳、油亮、喷香的肉, 被一块块码在高脚大海碗中的那一刻,是书房遭遇到厨房最为妥帖的屈服。这时,咕咕叫的肚子唱得更加嘹亮。

   家中有客人来吃饭,我会用一张纸详细记下要做的菜摆于桌上。我喜欢这种郑重的方式,从原料列单子开始,一样一样记述, 有时还把部分菜品画个三角形标注,以示重点。方针既定,心里就有数了,节奏便不用愁。客人来后,无意中看到我列出的菜单,勾勾画画,会发自内心地赞美一番,说我真是用心, 这么精心地准备一件事,真暖心。

   没有几道拿得出手的招牌菜,那还叫什么女主人。我最可炫耀的拿手菜是清汤丸子。严格来说,这是一道汤,在荤菜素菜都大吃过一遍后,一道赏心悦目的汤及时端上来, 暖一下胃,清一下口,是非常贴心又必要的。做法很简单:肉馅用煮开晾凉的花椒水顺着一个方向搅上劲儿,加盐、料酒、鸡精调味, 最后淋上一个鸡蛋清,拌上一勺红薯淀粉使其爽滑,再点上香油,用小勺一点一点团成圆形放入清汤中。注意,清汤真的只是清水, 团出的肉丸要凉水下锅,等丸子都下入清水中,再开大火,加入切成小块的豆腐。水开后, 撇去浮沫,小火再煮一会儿,出锅撒上一撮香菜便可。丸子红,豆腐白,清汤亮,香菜绿。碗内红绿白相间,生动莫名,见了就食欲大振,最解风情。后来,按书上的方法,我又学了一道酸菜牛肉汤,但没人买账,说清汤丸子好吃到吃不够,严禁我再开发新的菜品, 耍新的花样。

   厨房是我在书房以外消磨时间最多的地方。从书房到厨房,要经过一个地带,这个地带是让人愉悦的过渡地带。摆上与书桌颜色一致、质地相同的餐桌,简直美妙,我给这个地带起名曰餐厅。餐厅的叫法当然不是我发明的,而且现在的楼房设计很人性化, 专门开辟出一个餐厅的区域。现代餐厅的发源地是法国,最初的创造者设计得相当简朴, 带有浓厚的家庭气氛。我喜欢这样的餐厅。它把书房与厨房相连起来,有时又重叠在一起。在书本上看到的,或在理念上纠缠不清的, 只需走出书房,步入餐厅的布局,再进到厨房, 给大脑彻底换个场景,一切就明朗起来了。

   我开始记事时,便是从厨房开始的。那时, 刚刚学会走路,会趴在娘的腿上看她拉风箱, 再大一点,会自己拉风箱了,就帮着娘生火烧柴。那时的厨房,一进门,便会看到全部, 右边是一口大铁锅,旁边是板材砌的风箱, 紧接着,是一口大水缸,再向里,用砖垒起了四个角,上铺一个大面板,扣着一大碗菜, 墙上挂着柳条笸箩,装着全家人吃的馍。一个简易的柜子,里面是几只粗瓷大碗、几副筷子和自家做的大酱。日常生活的浓浓气息都在这厨房里展露无遗。我觉得,现在的厨房不叫厨房,干净整洁如同宫殿,完全没有了烟火气。可那时,我们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整洁吗?

   岁月忽忽,不觉已进入生命的下半程。我从书房到厨房,又从厨房到书房,或坐或立, 在这里做我人生的功课,体会我所能感受到的每一分钟。在书房,主要靠大脑活动,在厨房,主要靠手活动,两个活动,时而前者拐跑后者,时而后者指挥前者。我一点也不介意,随他们去吧。前些天,在书房里添置了一张可折叠的简易床,可坐可卧。书房的功能便又扩大了不少,有时,也不是非要读书, 只是坐坐发发呆,走动走动,也会很开心。

   厨房则相反,把原来的多层置物架去掉了,大部分旧的、不常用的锅碗送人或者丢弃了,厨房一下子变得宽敞了不少,一进来, 没有那种满满当当的拥挤感了。平常的一日三餐简简单单,一饭一菜一汤,但也认真, 甚至夸张地细细做,拿漂亮的珐琅彩盘和碗分装,不这样,仿佛幸福感就不够似的。

   厨具中配了一个药罐子,这是我一开始没有设想的。是在一个家居用品店看到的, 其造型简直是一件艺术品,锅身弧线优美, 把柄设计在了上下两端,与大肚的锅体一起流露出一副能容百物的态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出水芙蓉的感觉,又像日出嵩山坳, 晨钟惊飞鸟。好过农村最早使用的那种不变的药罐子千倍万倍。旧时的药罐,由黑砂陶制成,圆凸凸的锅身上,直愣愣地挺出来一根把柄,既突兀又不美观,由于全村人都传着用,它愈加沧桑,一副老迈样,真怕有一天它突然破成两瓣,洒下一地的药渣。

   心动得要命,说买就买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小时,村子里只有几个药罐,东家用完西家用,总是借不到。那时有一个梦想, 什么时候我家也买一个,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让屋里时常飘着药香。

   现在哪有中药可熬,即使身体有恙,必定是阿莫西林与其他抗生素,谁也不会施舍出大把的时间,站在炉火旁细火慢熬一锅中药了,真没有那个精力。我看着漂亮的器具, 突然很想闻一闻曾飘满少年时代的药香味, 想让药味纷纷扬扬,在每个房间里飘。这想法一经形成,挡都挡不住。清洗罐子,抓一把金银花,两片黄芪,一块老陈皮,添足水, 开小火,让它们在药罐子里温暖地交谈。不消一刻钟,药罐便闪现出它的魔力,每一寸纹理透出温润,进而溢出的汤顺着锅沿流下, 滴在灶上,发出吱吱的响声,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出,有如焚香的味道。别以为这一锅汁水会苦,小时候对中药的苦有一种恐惧,而今, 我知道,药未必与人间疾苦有关,黄芪与陈皮经过熬煎后的汁水是甜的,连飘出的气体都甜丝丝的。

   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大的药罐还挺能装东西的。添了一个大保温壶的水,仍然可以再放,等关火后,我试着用大茶杯装熬好的汤汁,看能兑换出几杯,结果竟然装了四五大杯。给这只能容的器具叫药罐,有点委屈了它。突发奇想,这么漂亮的器具,更应该发挥其更大的作用。下次,我用它炖银耳、炖猪蹄也一样。虽然它被命名为药罐,但并不影响它盛装饭食、月色,以及星河。

   十五年前的图书馆,如今搬到了距市区二十里外的高铁站附近,规模比原来大了几倍,环境非常温馨。我的书房也就延伸了出去,每周必有一天消磨在这里。一楼是儿童图书类,二楼是文献、文学图书,我最喜欢的是三楼的期刊和报纸阅览区,从A 架一直读到Z 架,文学、时尚健康、烹饪艺术、电脑、汽车类,等等,应有尽有。徐则臣形容图书馆的书像烘焙房里香喷喷的面包,我则觉得它们像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密集性地把全国各地的优秀期刊网罗进自己的手中, 这不是大馅饼是什么?这里简直集书房与厨房于一体,不分你我,何况在一楼的东南角, 还设了一处喝咖啡的吧台,时不时地,会有芳香的味道送出。

   哪一本期刊读起来都舍不得放手,有时会拿到刚刚拆封的新期刊,书中的便签携着新鲜的墨香洒落下来,我是第一个读者。埋头于这样的世界,幸福不言而喻。从期刊中观察前卫的服饰,从美食的介绍中遍全天下,从小说的脉动中领略名家有深度的思想,唯美的语言更是让我不自觉地拿笔记下来,其文思、妙语,不经意间就点燃了我的灵感,我写的很多随笔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我总是把《散文》放在最后读,虽然这本期刊只有薄薄的七十多页,却是我要从头到尾细细啃的重头戏。我曾订这本期刊订了好多年,至今,我的书架上仍保存有二○一○年到二○一三年的全年单本。那时,在期刊的最后两页,总会有一个短文栏目,它的介绍语是:文章虽短,给你的却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现在不知为什么取消了,我觉得有必要向他们的责编建议一下,顺便奉上我的两篇文稿,即使编辑说我的文字不够格,那也心甘情愿。

   书籍使我的生命成百倍千倍地扩大。浸润在文字的世界,内心从容淡定。书房不断为我插上翅膀,让我飞得高,飞得远,扛得住平淡,也敌得过纷繁。还是向往白先勇先生的书房所营造出的氛围,也向往继续看雪小禅在书房与厨房间自由切换,且随时有新的内容加进去。而我,在我的书房和厨房之间, 每天在以跑两圈操场的速度行进着。


(发表于《参花》2023年,5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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