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悄然间已是雪花纷飞,细密而轻盈,如同洒落的羽毛。不经意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冒头的几株梅花,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开出了几朵嫣然的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梅花更显娇艳。此情此景,勾起了我对一位名叫“梅花”的女子的深深怀念。
我随同表哥踏上了归往平顶山家中的路途。正值隆冬时节,公交车犹如背负重壳的蜗牛,在皑皑白雪中蹒跚前行,自许昌启程,向平顶山的方向缓缓驶去。沿途所见,皆是银装素裹的苍茫景象,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混沌。途中,司机师傅因路况艰难提议折返,此言一出,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们暗自祈祷:不要停下,继续前行吧!在这茫茫雪海中,返回绝非易事,且已近襄县,进退之间,路程相差无几。最终,在多数乘客的坚持下,司机师傅深吸一口气,往手上啐了口唾沫,以示决心,随后猛踩油门,坚定地说:“走!”那一刻, 我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才逐渐平息。
抵达平顶山时,时间已悄然滑至傍晚五点。冬日的白昼总是显得格外吝啬,然而,尽管夜幕低垂,但街灯却适时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加之大雪纷飞的壮观景象,天地间仿佛被一层柔和而明亮的光辉所笼罩, 并不显得晦暗。表哥环顾四周,忧虑地分析道:“看现在这天色,再往西区赶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此刻也寻不到合适的交通工具。”经过一番商议,我们最终决定改变原计划,先前往五矿区投靠表姐,计划在那里暂住两日,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再前往西区。
那时候,表姐住在五矿附近的棚户区, 表姐夫在五矿上班,表姐没有工作,只在附近厂里打零工。矿上没有自己的房子,表姐只能和大多数家属一样,盖了两间小房子。从小吃苦长大的表姐生活适应能力极强,虽清贫,但幸福和睦,其乐融融。
雪很大,表哥说,“只要找到矿石山, 就能找到表姐家。”于是,我俩不顾寒风凛冽、空中雪片打脸,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矿石山,表哥我俩围着矿石山转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找不到表姐家的房子。而且,这个矿石山好像是个废弃山, 附近棚户区的房子也没有住人。转了几圈后, 我实在走不动了,原来的热情已如身体中的热量般慢慢减退,开始变冷、发凉。
最后,我坐在背风处等着,表哥又找了一圈后,回到我跟前,失望地说,“雪大, 这里都因白雪的覆盖而失去了原样,找不到了。”怎么办?我俩怅然地紧紧地挨着坐在背风处,相互取暖,但饥饿、寒冷和愈来愈深的夜使我俩感到无助,身体都禁不住瑟瑟发抖。
眼睛不经意间望向远处,前面矿上有一幢楼,像是宿舍楼,那里透过来的人气和温暖, 让我们决定去碰碰运气。
楼是三层红砖宿舍楼,此时已经是夜晚九点多,通向楼上的楼梯口已被冰冷的大锁锁上。表哥喊叫几声,声音消散在呼呼的北风中,没有回应。我和表哥失望地走下楼, 沮丧、寒冷、饥饿向我们袭来,我俩不知所措。
突然,楼道的灯“叭”的一声亮了,一楼楼梯下转台处的一间小房子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来。她见到我们,向我们打招呼,叫我们快进屋来。我和表哥相互看看, 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
进屋仔细观察,才发现她三十岁左右, 黄头发、红脸庞、大眼睛,穿一身大红色的袄, 火红的艳色映衬下,她嫣然的微笑更如一朵红色的梅花,盛开在这严冬里,给人温暖和关怀。
屋子不大,楼梯斜坡下铺了张床,一个小孩正睡得香,应该是她的儿子;靠墙处放了个沙发,上面铺着很厚的垫子,挨门一侧放了个小茶几,上面挂着一面镜子……屋里充满淡淡的奶香味,很醉人,一切干净、有序, 充满温馨。
她把我们让到沙发上落座,我们不知该叫她什么。叫阿姨吧,她虽说大我们一些, 但看起来很年轻;叫大姐、嫂子吧,又怕把她叫“小”了。正在犹豫不决,她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困惑,笑着说话了:“我叫梅花, 就叫我梅花姐吧!找人的吧,没找到?看你们像中学生,应该饿坏了吧。等着,我去给你们做饭,就下方便面吧,快!再加上鸡蛋! 你们先喝着热水,暖和一下,等着!”她一边给我们倒开水,一边麻利地忙着,并笑着说不要客气。
我和表哥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激之情,尤其是在那穷途末路、失望与无助交织的时刻,梅花姐的身影如同灯塔一般,显得尤为崇高与伟大。她如同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我们疲惫的心灵,给予我们坚实的庇护与无微不至的关怀。置身其中, 每一寸肌肤仿佛都沐浴在爱的光芒下,那是一种纯粹而美好的感觉,让人沉醉不已。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方便面被端了上来。她催促我们趁热快吃,我们也不再客气,边用嘴吹着挑起香气扑鼻的面条, 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们吃着,梅花姐跟我们聊着,从与她的谈话中我们知道了她的情况:她家是南阳唐河的,公公婆婆都还在老家,身体挺好。有一个儿子,刚两岁。她说自己住不惯这里, 怕胜任不了领导安排的工作,想回家照顾公公婆婆……
她的情况让我们羡慕不已,要知道,那时候能有这样的工作,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
我们安慰她,不知如何表达我们的谢意。
她笑笑,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们吃饱喝足,她收拾碗筷,一再强调不够再做。我们说真吃饱了,她才收起碗筷, 又给我们添开水。
聊了一会儿,她问表姐夫表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问罢,她说:“你们跑了一天了, 累坏了,坐这儿等着吧,我去帮你们问问。” 并向我们交代奶粉在床下,奶瓶在茶几上, 如果她儿子醒了,怎样按比例冲奶粉喂他。她说,一般来说儿子不会醒的,他可皮了。说起儿子,她满脸的幸福。
随后,她穿上厚厚的军大衣,出门了。我和表哥实在太困了,吃饱喝足后,窝在温暖的小屋里,不知不觉中香甜地睡着了。
当我们醒来时,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了, 表姐和表姐夫在梅花姐的带领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梅花姐一身的黑泥,很显然是在帮我们寻找表姐的途中摔的。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阵心疼与感激,这份情感强烈得让我几乎不知所措。表姐和表姐夫连连向梅花姐表达着最诚挚的谢意,而梅花姐只是连连摆手,谦逊地说着“没什么, 没什么”。她的淡然与无私,更让我们心生敬意。随后,表姐细心地为我们披上了带来的厚实军大衣。在告别的时刻,我们与梅花姐依依不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走了很远,当我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梅花姐家的灯还亮着,她站在楼梯口,向我们挥手告别。那盏灯,仿佛是为我们照亮归途的灯塔, 直到我们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她才缓缓关上了那盏灯。那一刻,我们深刻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关怀。
后来,我们从表姐那里得知,梅花姐的丈夫意外去世,难怪我们当时问到她丈夫时, 她并没有回答。知道了她是这样的情况,我竟忍不住一下子哽咽了起来。表姐和表哥也跟着唏嘘长叹,一个劲儿地说:“好人啊, 好人!”
过了几天,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准备了些礼物要去当面感谢梅花姐。又等了三天, 到表姐夫歇班,我们满怀着感激的心情急不可耐地去了,可梅花姐已经于前一天搬走了, 具体情况不详。
我们很是失望,没能当面对梅花姐再次表示感谢,我们很是遗憾,怅然而归。
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年,同样是在严冬的一场风雪中,看到窗外的几枝梅花,在风雪中傲立欲开,不禁让我想起了一直未能相见的梅花姐。
梅花姐,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你是否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两个弟弟, 你那慈母般的善举是多么让他们感动,并至今记忆犹新。
盛开在严冬里的“梅花”,我相信,你依然鲜艳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