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李小薇的声音,忽高忽低,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无力地飘荡。他知道,她的心失去了方向。她在寻找一个,能够暂时倚靠的枝头。让她疲惫的身体,无依的灵魂,稍做停留。让她深陷泥沼的心,找到坚强的力量,正确的方向。他坚定地说,别怕,有我呢。我马上就到。他知道,此时除了挺身而出,其他都是多余。无须语言,我在,有我,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她憔悴成了一张白纸。他的出现,让白纸瞬间开出了细碎的小花。让她的心里,滋长出了阳光与生机。他披麻戴孝,痛哭流涕,堪比真正的孝子。她知道,这不是替身能够做到的,那是他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他一定是在与老人相处的过程中,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他朴实真挚的言行,给她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暖的力量。就是这种力量,在支撑着她不断前行,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她也有勇气踏出一条路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可不能亏待了他,这次的难度,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的表现,震撼了现场所有亲友,就算是女婿,也不见得能如此,何况他们还未正式摆酒成亲。在乡村,没摆酒,没请媒人,就算不得真正的一家人。当然,李小薇的父母除外,他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的思想未受传统束缚。虽同是乡下人,住在离城市遥远的山里,行为生活上与山里人一样。
但他们能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儿,在外找了男友,都住到一起了,还久拖着,不结婚,肯定有意见,轻则善意提醒,重则发飙耍横,那也不为过。但他们没有。他们甚至从未在年轻人面前提起过。他们相信年轻人自有他们的道理。
他们相信水到渠成,相信天作之合,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散不了的,打也打不散。聚不成的,强求也无法长久。
他与老人最后相见时,老人已瘦得皮包骨头。病魔能摧毁一个人的身体,但却摧不垮一个人的意志。只要进食,他就会翻肠翻肚地吐,像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所以,他尽量不进食,只靠水来维持生命。长时间未进食,老人气若游丝,虚弱得就如风中的一盏灯,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但老人依然要听他讲笑话,陪他聊人生,甚至聊生死。与一个将死的人聊生死,确是一件困难的事。余琴至死,杨先平都未与她聊过生死。他如走地雷阵般谨慎,可老人非常坦然。也许,只有到了生死关头,人才会看轻生死吧。
老人还幽默地讲起年轻时,他们自由恋爱的故事。那时的乡下,自由恋爱可是个新鲜事物。但他跟李小薇的妈妈,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在没有媒人,没有聘礼的情况下,坚决地牵手了。尽管他们的生活一直艰难,但他们有爱情。有时候甜言蜜语,也是可以当饭吃的。还暗示他,以后对小薇,得多点甜言蜜语。物质终有腐烂的一天,但甜言蜜语,却永远保鲜,能让女人无悔无怨地终生守候。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的棺木前。“爸爸,我来晚了。”他长嘶一声,有如石破天惊。让众人一齐注视,忍不住纷纷抹泪。他对着老人的遗像,泪如雨下。只有他知道,他一半是在哭老人,老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却在老人面前演戏。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洗去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有一半是在哭亡妻余琴。
他是在以这种方式,释放压抑在心的苦闷,与对她的真切思念。他与李小薇,披一身孝,以夫妻的名义,送走了老人。黄土张着长方形的巨口,一点点将棺木吞噬,将人的一生珍藏,风干在亲人的心中。一切都尘埃落定。人的一生,都在诠释盖棺定论。这是人类的宿命,谁也逃不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再好看的戏也要剧终,再真实的戏,也是假的。曲终人散,是所有戏曲的最终归宿。看戏的人,看过了,也就忘记了。演戏的人,演过了,自然也得放下。生活还得继续,路还得往下走。
杨先平明白,他与李小薇,缘起于戏,也将终于戏。只不过,他们没像上次,戏一散场就没了音讯,半年都没再联系。这次,他们在同一场戏里,结下了深厚友谊。就如同窗,战友,他们同过患难,共过生死。他们觉得,不能完全断了音讯,时不时还得问候一声,哪怕是在手机上,微信里,知道彼此安好就行。但也仅此而已。
(发表于《参花》2021年8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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