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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那山,那人,那情(十二)
2022-02-15 10:30:54 来源: 作者:党栋 【 】 浏览:1585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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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唠叨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 毕业后在城市里有了工作,离外婆家更远了。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许多个假期我都想去看望她,去看看那个留下我童年梦幻的小山村。

    可我终究没有去,因为我内心里害怕见到她,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

    后来,我结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外婆的愧疚感愈加强烈。我再也不能让良心永远地折磨着我,决定把外婆接到城里来住, 接到我的身边,让她有个幸福的晚年,以此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更为了减轻些我的罪过。

    外婆八十一岁那年,外公去世了,外婆很伤心,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伤心哭泣。是的,外婆与外公风雨同舟六十年,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两人始终恩恩爱爱,一生从没分开过, 现在外公走了,外婆怎能不伤心呢?

    舅舅和妗子很孝顺,让外婆搬过去与他们一起住,可外婆不答应,坚持一个人过, 她说自己身体还不错,能照顾好自己,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我再也不能沉默了,下决心要把外婆接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住,一开始她说啥都不同意,说自己年纪大了,在农村住惯了,哪里也不想去。

    是的,外婆一辈子没离开过她的小山村, 别说是城市,县城一辈子也只去过一次,就是去老家县城一高看我的那一次,除此之外, 她哪里也没去过。

    我在外婆家待了三天,每天都给她做工作,可她始终不松口。

    舅舅和妗子见我是真心的,被我的一片诚心感动了,出面帮助我说服外婆。

    妗子说:都说抱外孙不如抱草墩,没想到咱家小五真不是那号人,你就同意小五吧。

    舅舅说:你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小五的一片好心意,你就不要辜负了。 

    母亲当时也在家,她也帮我劝。母亲说: 三个月我就把小五送给你,你把他养大成人, 没有你,哪有他今天,你要是还疼爱你这个外孙,就让他尽尽孝心吧。 

    在大家的劝说下,外婆终于动了心,答应来城里住了。

    外婆虽然已经八十一岁了,但身体依旧很健康,生活不仅能够完全自理,干起家务活来依然很利索。

    外婆刚来时,对城里住的单元房环境很不适应,她几十年住在乡下里,习惯了乡村空旷热闹的生活环境,一下子住到这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外婆说太憋气,简直像坐牢, 刚住了三天,就吵着让我把她送回去。

    我家住在十二楼,外婆说:住在这天半腰里,上不挨天,下不沾地,真是活受罪。 

    更让她感到受罪的是,我和妻子上班走了,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没人陪她聊天说话, 屋子里更没有她要干的活,可外婆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闲下来她就闷得慌。

    楼上的电梯,外婆不敢坐,也不会坐, 她说坐上去就头晕,害怕掉下去。

    外婆闲得受不了,就想帮我们做饭,但厨房里的天然气灶她不会用。她想扫地,室内铺的是地板,哪有那么多的灰尘让她扫。她想着法子要干活,于是又张罗着要为我们洗衣服,可根本就不用她去洗,衣服脏了, 脱下来放洗衣机里一会儿就洗干净了。这些洋玩意外婆一个也不会用,别说用,她连见都没见过。

    后来,外婆终于发现了有她要干的活, 她看见妻子下班买回了菜,就抢着去摘菜、洗菜。她学会了使用水龙头,吃过饭后又抢着去洗碗,阳台上那几盆花天天去浇水。但这些活是满足不了外婆的,忙完这些,她便没了事儿,我们上班走了,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愁。

    外婆闲得直发蒙,叹息着对我说:小五啊,你还是把我送回老家吧,我生就是个叭嚓命,享不了这清闲福,这样下去非把我闲死不可。 

    外婆最盼望的就是我们快下班,下班了能和我们说说话,可我和妻子上班的地方离住的小区很远,中午都在各自的单位吃饭, 只有晚上下班回来,才能陪她说说话。

    我当时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做秘书,整天文山会海,晚上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赶写材料,常常在单位办公室的沙发上过夜。遇着这样的情况,外婆就更加寂寞了。

    妻子是在这座城市里长大的,祖上几代人都住在这个城市里,到了她这一代,对乡下的事情知道得就更少了,尽管她还能够分清韭菜和麦苗的差别,但对乡间邻里的那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

    有时候我晚上加班不回来,外婆寂寞极了,就没话找话地给妻子讲那些山村里的事情。她说过去她家的山里边有狼群,晚上下山偷羊吃,老鹰会在大白天飞下来叼走老公鸡……她还说村子里张婶是个爱占便宜的人, 把羊群赶到别人家的麦田里吃麦苗,李二嫂三十岁就死了丈夫,守了一辈子活寡妇,王叔是个扬场的老把式,有风没风都能扬场。张木匠干得一手好木匠活,做出来的家具很结实。赵六娃是个二流子,平时游手好闲, 四十岁还是个老光棍。刺角芽能治流鼻血, 羊胡子草打鸡蛋治牙疼,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地不上粪就没有好收成,等等。

    外婆讲的这些事,妻子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一开始外婆这么讲,妻子感到很好奇, 不停地问这问那,外婆感到很自豪,讲得也很卖力,甚至能说出她家最干活的那只老母鸡一年能下几只蛋。日子一久,妻子就腻了, 因为除了讲这些,外婆再也讲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翻来覆去的还是这些事,讲得次数多了,外婆就成了祥林嫂,妻子便没了兴趣。一边装着很认真地听,一边却专心地看着她的电视剧。

    妻子与外婆之间不像我和外婆那样有着亲密的过去,尽管她不讨厌这个老太太,但受不了她的唠叨,她那祥林嫂式的故事反反复复讲多了,妻子就有点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她那少见多怪的瞎嚷嚷。

    每逢这时,妻子就笑笑说:外婆,你就早点休息吧。 

    虽说外婆是八十岁的人了,可她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她明白妻子已经不爱听她讲的这些事了,心里感到不舒服。于是就趁妻子没下班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你这媳妇哪都好,就是不和我多说话,不说话还是什么一家人,我都快要憋死了。 

    我对她说:外婆,不是人家不听你说话, 她是城里长大的,你说的那些事,她听不懂, 这叫没有共同语言。 

    外婆恼了,嚷嚷着说:啥叫没有共同语言?你说这些我不懂,什么语言不语言的, 不就是拍拍话吗?城里人咋了,城里人也是人,没比咱乡下人多长一只眼。他们吃的菜哪来的?吃的粮食哪来的?没有咱乡下人种地,你看中不中?

    外婆显然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也很生气,坐在那里噘着嘴。

    我赶紧安慰她,顺口就唱小时候她教我的那首童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以此来逗她开心。

    这一逗,外婆就开心了,张开没了牙齿的嘴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也笑开了花。她把我的手拉进怀里,双眼盯着我看,那慈祥的目光倒令我有点拘谨,因为每当我看到外婆这慈祥的目光时,我就会想起那次外婆翻山越岭去县城高中看我的情景,总叫我羞愧难当,看来,人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尽管外婆从未给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哪怕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提起过。外婆不提,我更没有勇气说出来,大概她早就忘却了吧,也许是她老人家已经宽恕了我。

    但愿如此。

    外婆听我唱花喜鹊,笑呵呵地对我说: 小五啊,你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娶了媳妇, 没有忘了你娘,连外婆也没有忘,外婆知足了。

    为了不让外婆寂寞,我教会了她使用天然气做饭,收看电视机,使用热水器、电冰箱, 乘电梯下楼。这样,外婆就慢慢地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

    外婆一辈子苦惯了,也节省惯了,尽管学会了用天然气做饭,但她做出来的饭却不好吃,她舍不得多放油,买回来的肉吃一顿就不让吃了,她说要等家里来客人了再吃。

    我说:外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来客了都去饭店吃,谁还来家里吃饭哩。 

    外婆说:那要花多少钱啊? 生活再好也不能浪费,在家做饭省钱,下什么馆子? 想当年我和你外公吃野菜、吃草根、吃树皮, 还讨饭哩,现在日子好了,日子好了也不能糟蹋东西,更不能乱花钱,过日子嘛,能省点就省点。 

    每逢这时,外婆总是没完没了,就像是在给我开诉苦会。我没有这样的经历,自然无法体会,听起来就像听故事。

    更让妻子不能忍受的是,有时剩点饭, 剩点菜,味道都变了她还要热了吃。妻子说: 外婆,剩饭剩菜放久了不能吃,里边有细菌。 外婆说:我老了不怕细菌,你们不吃我吃, 倒掉了多可惜。 

    吃饭是这样,买东西用的塑料袋、纸箱子、塑料盒、油瓶、醋瓶、酱油瓶、旧报纸、小铁盒她都要收拾起来放到阳台上,弄得整个阳台就像一个废品收购站。

    我问她弄这些东西干啥哩,外婆说,等收破烂的人来了拿去能换几个钱。

    我说:外婆,这能值几个钱,放垃圾桶里扔掉算了,费这事干啥?她却说:以少聚多嘛,多几个总比少几个强。 

    实在拿她没办法。

    外婆闲不住,闲下来就发慌,我们去上班,她就在屋里擦地板、抹桌子,收拾厨房、卫生间,摆放屋里的东西,擦窗户玻璃,凡是屋里能干的活她都干遍了,再劝说也没用。她说:人长两条腿就是干活的,不干活那不成了废物。 

    后来,我们换下来的衣服她也要去洗, 我说:外婆,衣服你就别管了,攒几件放洗衣机搅一搅就好了,你干吗要费这力气? 

    外婆说:那多费电,我洗了几十年衣服都没用洗衣机,不也洗得很干净吗?闲着也是闲着,洗洗衣服算个啥。 

    外婆来后,我家的洗衣机整天躺在屋里睡大觉。我和妻子不忍心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做这样的活,这不是雇了一个老保姆吗? 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我们怎么说也不行, 实在拿她没办法,就依了她。

    外婆的卧室里装有空调,可她从来不用, 夏天照旧扇蒲扇,冬天多盖一床被,我说:外婆,你就别省这几度电啦,也该享受享受了。 

    外婆说:我已经够享受了,还能享受到哪里去?冬天冻冻,夏天热热人结实。 其实,她话是这样说的,但我知道她怕费电。

    外婆学会了收看电视机,有线电视里的节目多得很,她虽然不认识字,但能听懂里面说的话。下班回来时,她就给我讲在电视里边看到的事,哪里打仗了,哪里地震了, 哪里着火了,哪里汽车碰头了,割麦用上了收割机,乡下人进城买了房,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老农民开上了小汽车。外婆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每讲起这些事,外婆就显得很激动。她说:要是我爹妈还活着, 那该有多好,也能享享这个福。 

    电视也有让她生气的时候,电视里说, 有人卖东西掺了假,她骂人家没良心,老人倒了没人敢去扶,她骂那些老东西咋都成了讹人精,这些事情让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只好对着电视骂,好像是电视在作怪。

    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电视剧里女人穿得少,抱着男人在大街上亲嘴,每看到这些, 她就破口大骂:这算啥电视,咋净是些狐狸精,快关掉,快关掉,这样的事也能上电视, 这电视就是坏东西。 

    妻子说:那是在演戏。 

    外婆说:演戏也不能这样演。 

    无奈,妻子就关了电视进屋去。

    外婆爱看戏,小时候她背着我翻山越岭去邻村看,高兴时还会哼几曲。她不喜欢京剧、越剧、秦腔之类的外地戏、说那咿咿呀呀不好听,她最爱看的是梆子戏、曲剧、豫剧。有时看得入了迷,她跟着剧情的发展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骂。


(发表于《参花》2021年9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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