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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三
2022-06-09 15:14:44 来源: 作者:徐宏勤 【 】 浏览:302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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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班主任是铁下心来要把毕三撵回家去,她确实是气急了。毕三这家伙皮得也太过分,他从家里带了几条刺鳅到班上,趁人不备,分别塞进了两个女生的书包里,当班主任走进教室上课的那一瞬间,两个女生接连惊叫起来,其中一个女生还吓得哇哇直哭。

    班主任很快就弄明白了,类似的事情记不得毕三干过多少回了,她把毕三赶出了教室,然后叫我放学时到他家直接告诉他妈妈,从今以后毕三不用再来上学了。

    其实毕三的情况他妈妈都知道,这个书迟早有一天是不会再念下去的,因为之前班主任三天两头都叫我带信让她到学校去。开始他妈妈很紧张,来一次,回家就揍一次;后来干脆就不来了,任凭老师怎么去惩罚他。现在又发生了带刺鳅吓唬女同学的事情,你说这事能怪班主任吗?

    到了第二天中午上学的时候,我在街上迎面撞见了毕三,他左手越过肩膀背着一只硕大的扁篮,侧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站立着的乌龟,另一根绳子拖在地上,走一路拖一路。他低着头紧跟在妈妈身后,看样子是陪他妈妈从菜场卖鱼刚刚回来。他也看到了我,只是用右手在胸前摇个不停,估计是叫我不要和他说话。是的,他妈妈一旦缓过神来发现我是去上学的,少不了又要对他一顿臭骂。

    毕三这外号不知是哪位同学给喊出来的,因为他排行老三,所以叫他毕三也没错到哪里。但我不敢这么喊他,每次都喊他毕红兵,如果我喊了,他肯定会打我,尽管我还是个班长。他有时候拳头一握,眼睛一瞪,天王老子都不认。

    一晃就是多少年,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县城,被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报到当天去食堂打饭时一眼认出了玻璃隔墙里的毕三,见他戴着顶雪白的帽子,手握一把大铜勺,笑嘻嘻的。一问才知道,他是顶替他爸爸进来的。厂子里考虑他文化程度不高,就安排他在食堂烧饭。那段时间,我每次到食堂,都是占尽了便宜:递上一块钱的菜票,他不但能让我端上一碗堆尖的红烧肉或者是最中间的一截鱼肚瓜,还能找回我两张五毛的菜票,叠在一起。才开始我以为是他不小心把账算错了,正要开口说话,他却朝我挤了挤眼睛,我便不好再吭声。后来我趁没人的时候提醒过他:“今后不能这样,于公于私都不太合适。”他把铜勺往菜盆边上一敲:“就你规矩多。”

    进厂的日子长了,我发现他好像对其他职工也特别客气,只要是他在窗口,汤汤水水的总能给人多舀一勺半勺,以至于不少人都说“毕三人缘好”。后来,食堂经常亏损,查找原因时,毕三被揪了出来,总务科长说他那把铜勺有洞,止不住,要求直接开除,但这时候有人出来说话了,说他既没贪污,也没挪用,只能算是工作不负责任,也犯不着开除,于是被调到了水房卖开水,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清水衙门,没有诡吊的。但是毕三依然我行我素,一天下来估计也收不了几张水票,至少这段时间我每次打开水都是不用掏的。有一次,我极其善意地告诉他:“这是明显的损公肥私,千万不能再这样了,否则恐怕连工作都保不住。”“什么这个公那个私的。我就是觉得大伙儿在一起关系不错,不好意思收人家钱。再说了,厂里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厂长少喝一顿酒能抵几十吨水呢。”

    当时我在厂办,整天忙着职工的调资定级评职称,深得厂长的赏识,但人缘混得不比他好。

    我们俩先后被分配到同一个集体宿舍,是大车间改建的那种,二四的陡子墙砌得似乎也就比人稍稍高一些,触手可及;顶上通体吊的是纤维板,外面风一刮,吊顶上的灰“沙沙”地往下掉;谁家抬杠吵架、甩锅掼盆,大宿舍里全知道。到了第二天一上班,厂里准会齐刷刷地议论这些破事,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毕三人缘好,个儿头又高挑,许多同事都愿意帮毕三物色对象,逢人就夸,说他除了识字不多,其他都好。时间不长,果真来了个女的,见面没几天就睡到了一起。从那时起,就经常听到她用那沙哑的嗓子骂他“狗屎脑子,人家骗你都不知道”“穿这么少,想冻死你啊”之类的话,特别刺耳;更瘆人的是半夜里常听到他俩一会哼哼叽叽,一会骂骂咧咧,有时闭上眼睛听他俩闹腾就像看电影,仿佛是在开进深山里的一列重载火车,先是吭哧吭哧地加油加汽,然后爬一会,歇一会,没待你缓过神来,又是吭哧吭哧几声,其间夹杂着呐喊和咒骂,死去活来。从来不顾及我们单身狗的感受。直到有好事者猛咳几声,这才消停。那阵子,我隐约感到挨骂也是一种温暖,一种享受,怪自己怎么找不到一个人来骂骂。几年后,历经曲折,我终于找了一位温顺的女孩,但由于我们之间缺少疯狂的爱与恨,所以生活始终难起波澜。

    厂里集资盖楼,我们又分到了一起。他在四楼,我在三楼,不是都说金三银四嘛,我选择的余地肯定要比他大许多,但住进去之后我就后悔没有择邻而居,至少当初我们应该颠倒一下。因为我家楼板经常给他们震得叮咚响,走来过去,“踢踢踏踏”,不知道他家哪来的这么多事情,很少能安宁下来。

    每天早上天色未明,他就能通过楼板把我们从睡梦中弄醒。后来听说环境太静容易得“落针综合征”,时间长了,我们也就自然适应了。

    “砸三铁”“5S”管理、绩效挂钩,厂里没有一次整顿不是轰轰烈烈,但这依然止不住企业效益逐年下滑的步伐,在那次末位淘汰的专项改革中,毕三被列入首批裁员下岗的名单。确实是的,你说说他不下岗谁下岗?当其他下岗职工还在整天牢骚满腹,到办公室和我们纠缠不休的时候,毕三早已若无其事地操起了他的旧业,但这回他不再是去贩卖普通的鱼虾,而是盯着黄鳝、老鳖和螃蟹这些高档的水产品。

    有一次,我从新华书店出来,遇见他,他指了指我腋下夹着的新书问我上面写的什么字,我笑笑,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就问他,“你识字少,贩鱼时难免要打个条子什么的,怎么办啊?”他说:“我只要会三十一个字就行了”,他识的字居然能精确到个位数,能数得过来,我也是服了。他扳着指头一一报给我听:“今、领、欠、到、长、甲、爬、鱼,每、斤、两,万、千、百、十、元、角、分,毕、红、兵,再加上十个数字。”他卖的虽然是黄鳝、老鳖和螃蟹这三种高档水产,品种不多,但偏偏这三种水产的名字又特别难写,于是,他就把它们分别改叫成长鱼、甲鱼和爬鱼。“那几个字太复杂,直接写不起来。”

    因为他贩鱼多半贩的是高档货,所以经常和县里一些像样的饭店打交道,然后总能以最高的价格和丰厚的回扣与他们建立起默契的买卖关系。经过努力,他最终把生意做进了县招待所。

    刚开始的时候,他每天和招待所职工一道上下班,帮人家杀鱼,拣菜,甚至掌勺,既不要工资,又不要名分,只要招待所答应天天用他的水产品就行了。这时候我在厂里已经当上了厂办主任,负责全厂的接待工作,而且还被公认为是行政副厂长最合适的人选,那段时间我整天忙于迎来送往,出入县招待所,每次见到,他都会冲我一笑,主动跑过来拍拍肩膀,然后倚在吧台边上看我一边咬着牙签,一边在账单上签字。

    因为他常驻招待所,因此认识了不少县领导以及局干部。他见事生勤,经常愿帮这些人打杂,很讨人喜欢。“小毕三,把这两瓶酒送到我家去。”“小毕三,我家来亲戚了,烧个小鸡端过去。”去了之后,毕三或许还能有事无事地帮他们顺便扛个煤气、拎袋米,或者顺手把垃圾带下楼。

    在这期间,他找过我把他的人事关系转走了,成了县招待所的一名正式员工。而我所在的国有企业由于人浮于事,制度僵化,越来越像是一只陈列在博物馆里的恐龙骨架,没有一丁点的气血。我们打牌喝酒、嚼白聊天的时间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工资奖金也一天天地滑了下去,大家就这么干耗着。饿不死,也胀不昏。

    毕三调走后不久,一天晚上我已经上床休息,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毕三。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乱。“倒杯茶给我喝喝,我到现在连饭还没吃呢。”我问:“什么事这么忙啊?”“你把衣服披起来,我们慢慢谈。”

    这几年随着招商引资、检查评比等各项工作的不断增多,招待所门庭若市,生意十分红火,好些人因此对所长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尤其是屈居其后的那位副所长,可谓是蓄谋已久,有的领导试图通过明升暗降的方法把所长调到哪个科局去,好把位置腾出来,但所长死活不肯走,甚至放出话来:“给个局长我都不去。”副所长无奈,便使出许多办法想把他拱走,包括安排亲信写举报信,甚至在网上发帖子,列举了所长的种种劣迹;所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中操控手下的人直接举报,要求将副所长调走。一时间,招待所闹得乌烟瘴气。县领导每次来就餐,总会有人凑上去打小报告,有的职工甚至当着外地领导的面说三道四,让县领导十分难堪。尤其是新来的县长,直接就不敢在招待所就餐住宿,无奈之下,他要求对招待所实行承包,在目前两位所长之外另选他人。政办安排招待所内部员工无记名投票,哪知道两股势力咬上了,互不相让。最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票投给了刚调来的毕三,“毕三人缘好”也是大家公认的。政办主任看到结果眼前一亮,表示尊重大家的意见。主任认为毕三不仅懂采购,会掌勺,又会来事,不管大干部小干部,没人说他坏的。如果说有什么短板,那就是不懂得做事的规矩。主任认为虽然识字不多,但不影响干事,毕三算是个人才。他怕夜长梦多,便迅速与毕三签订了承包协议,招待所从此更名为富源大酒店,聘任毕红兵为酒店总经理。政办还要求他每年上交一定数额的承包费用,但同时也赋予了他一定的人事权和财权。

    “你知道啊,我到现在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如果这次不是主任在后面撑着,我是不敢签这个字的。我怕我干不下来,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有文化,又是搞办公室出身,管这个酒店可以说是小菜一碟。我今天家都不回,就是专门来请你,我们弟兄俩捆起来一块干。”我说我还没有思想准备,让我考虑考虑再说。

    “考虑什么啊?就这么,干!”

    毕三走后,老婆立马就把脸沉了下来:“你说说,你这么多年混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整天死要面子活受罪,天天想着往上爬,想着别人恭维你,混到今天变成了一个鱼贩子的马仔……”她数罪并罚,房间里终于发出了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发表于《参花》2022年4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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