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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蹚不过的马家河(十)
2022-07-08 14:58:08 来源: 作者:马举 【 】 浏览:250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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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们县每年六月六都办庙会,这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风俗。庙会规模不小,外地的小商小贩们都来做买卖,打地摊的东西,又便宜又实惠。本地的瓜果也下来了,庙会上吃的喝的,唱戏的、耍把戏的很热闹。以往每年,我四奶都会安排焕如进城赶会,让焕如给家里添置些小零碎东西,让焕如进城扯一身衣裳,买些香胰子、擦脸油,顺便给金锁儿买一摞油旋儿饼,或者一包酥皮点心。

    那年六月六,焕如说:“今年人家庙会唱省里的晋剧,有妈喜欢的王爱爱哩,您欢欢地进城看戏去,咱这小县里,等兑这机会难哩。”我二大爷也说:“就是就是,我嫂说的对着哩,您好看不过个戏,快进城看去吧。”

    我四奶在县城有个表妹,一做啥就捎话让这个老姐姐进城来住几天,一碰见马家河人就说,你们回去叫我那老姐姐进了城长短来我家。可四奶就是不去她表妹家,我四奶信奉那句话:人穷衣裳烂,亲友们门上少走串,亲友(有)亲友(有),有些洋相才亲哩,自己活成这相数了,丢人败兴的,有啥走串头?谁稀罕你!

    那回,我四奶是打算到表妹家住几天的。我四奶心说看戏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那件大事情要尽早落到实处。再说,这个表妹也有些年没见了,进城去看看表妹,走动走动也好。

    于是我四奶就一手挎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三十来个鸡蛋,鸡蛋和鸡蛋之间塞着莜麦秸子;一手拉引着打心锤锤孙子金锁儿,坐上大队的拖拉机进了城。

    家里就剩下我二大爷和焕如叔嫂两个了。

    地里也不忙,该锄的锄罢了,该收的还不到时候,正是一年中最消闲的时候。家里没了我四奶打鸡骂狗的声音,没了金锁儿的闹腾,一下子安静的真是有些不适应,叔嫂俩也不知说啥,一时间竟都有些少抓没拿的。焕如说:“二娃,你今天多担几担水,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我把咱们的盖窝(被子)护里子洗洗。过去人穷,盖窝不套罩子,只在里子上缝一块布,脏了拆下来洗洗。”虽说村外的河滩上可以洗衣裳,但焕如这个人也奇怪,她不爱到河滩上洗,那里女人们多,叽叽喳喳嘴疯得很,三句不离男男女女那些事。自己没了男人,说不得嘴,也没个说的,听人家说,该接啥言?反正咋说都被人笑话,还不如不到她们跟前。

    二大爷嘴上说,“你快歇歇哇,一天天地洗,盖不烂,洗也洗烂了。”说完还是挑起桶担水去了。

    焕如去小西房把我二大爷的铺盖展开,揭起被单,剥下被罩子,一看那铺盖已经烂得不像样,索性全给拆了。焕如心想:金锁儿奶奶这几年也真是越来越仔细,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二娃的铺盖烂成一包也不给拆洗拆洗,缝补缝补。

    焕如把我二大爷的铺盖拆开,把烂棉花

    套子挑在栅栏上晒,那套子烂翻翻的,有的地方薄得都快塌了,有的地方卷成了堆。她把铺盖的里子面子在盆里泡了一会儿就开始洗了。

    我二大爷担了几担水,看见焕如用冷水洗,凑上去说:“嫂嫂,我给你烧水吧,看浸着的。”说着就抱了一捆柴在院子里的炊灶上烧水。

    焕如没说话,坐着小板凳撅起屁股只管在搓板上“嚓嚓嚓嚓”地搓。我二大爷边往灶里塞柴,边从后看焕如,那焕如头也不抬,一下赶一下,越搓越来劲,罩衫和裤腰间露出白花花一截腰来。

    我二大爷见焕如没吱声,又说:“嫂,你让它泡着,我起了晌洗。”

    焕如还是没吱声,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哗呔哗呔”直响。

    焕如直起腰,开始拧盆里的布,我二大爷赶紧过来帮忙,使得劲儿大了,焕如那头没抓牢,“啪”的一下,布掉在了地上。

    二大爷这才看见,焕如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我二大爷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了焕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闷声给焕如烧水、换水,焕如洗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等着,焕如洗布很用劲儿,两只手不停地在搓板上搓着,身子也跟着一前一后地晃着。我二大爷就有点眼晕。

    中午吃的是菠菜调山药丝、擀豆面,这饭是我二大爷最爱吃的。原估计嫂嫂恼恨恨地洗了一前晌衣裳,晌午有饭没饭还不一定,没想到,嫂嫂居然做的还是自己喜欢的饭菜。我二大爷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反反复复回顾自己到底做错啥,说错了啥,越想越是一脑袋糨糊。看见焕如缓和过来,我二大爷就问焕如:“嫂嫂,你前晌咋了?”焕如说:“不咋,忽然间心就麻烦得不行。”我二大爷说:

    “你麻烦啥?金锁儿走了才半天你就想了?”

    焕如说:“愣货,你快吃你的饭吧!”其实焕如是被我二大爷给感动得哭了。

    多少年了,还没有谁关心过她的冷暖。小叔子那一句“看浸着的”让焕如感到了一种来自男人的体贴和温暖,想想自己十来年了,在这个家里听到的最真诚、最暖心的莫过这句了。头几年,富栓是那副德性,平常也没个正相话,高兴了七声二气地逗你。婆婆是个厉害人,每说一句话都存着心,别看嘴上叫得亲,叫得甜,心里却事事防范着她。二娃是个正气人,山药地里婆婆给她出的那个计策说起来不好听,但要真能闹成,自己也不亏。不知道二娃是啥意思,趁着婆婆这几天进城赶会,焕如豁出去是要试探一下我二大爷的。焕如是过来人,她要是豁出去,男人的命脉还是拿得准的,她就不信已经在人事上开窍的二大爷会扑出她的手。

    六月六,新葫芦烩羊肉。我四奶进城赶会去了,大队杀了羊,我二大爷割了几斤羊肉,进门就对焕如说:“我妈抠搜的,自过完年,咱连个荤腥点点也没见过,今儿我一狠二狠割了它一疙瘩羊肉,咱俩先熬得吃上一顿。”焕如说:“二娃,你不过了?叫你妈回来骂呀!”我二大爷说:“骂也骂我,你怕啥?赶紧给咱做上!”

    焕如把那羊肉剁开,在锅里添了水开始熬煮。六月的羊肉真是鲜美,味道真是尖得很。熬干了水,焕如小火逼着羊肉里的肥油,一边逼一边用小勺往出舀。我二大爷说别逼得太干,羊肉肥点儿才香。我二大爷从菜池子里拔一把葱,剥掉葱皮后递给焕如,焕如把葱切成大段,拍一疙瘩蒜,把葱蒜划拉进锅,撒一撮花椒面,倒一股醋,挖一勺自家做的老黑酱在锅里炒着,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焕如把肉端上来说,“哎呀,今儿这肉可是炒好了,羊肉就酒,越吃越有!就差酒了,不喝两口就糟蹋了这碗肉。”说着,焕如就从柜子里摸出一瓶白酒来,上下牙一咬,那个瓶盖子就被咬开了,白酒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掺和着肉的香味,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二大爷说:“这下真是完美了,有酒有肉,这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嫂嫂,你也上炕吃哇。”焕如刨了灶里的火,跷腿坐到了后炕。二大爷说:“嫂嫂,你往前坐,坐那么远够不着。”焕如说:“够得着,够得着,你管你吃。”自己只是挑小一点的肉很仔细地咬嚼着、咂摸着味道,还翻搅着把大的肉块子往二大爷这边堆。二大爷说:“嫂嫂你吃,你看你脸灰败败的啥色气,你得吃些好的,你得关顾些自己!”那天也不知道咋了,喝了点酒的二大爷话真是多,多得有点脱寡,还尽是那贴心贴肺打动人的话。

    二大爷不知不觉喝下去半瓶多,酒劲上来了,话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了。

    焕如说:“二娃,酒喝面皮,肉吃滋味。你脸红成猪肝了,不敢再喝了。”说着就夺那个酒瓶子。

    二大爷抓住酒瓶子不放,红着脸说:“嫂啊,你咋和我妈一个样子,你咋学她那样儿?你叫我喝!嫂,你也喝上一盅。你放开,你放开,你和兄弟喝上一盅。”我二大爷用另一只手扒拉开焕如的手,把酒瓶夺了过来。

    二大爷给焕如倒了一盅,把那一盅酒举起来擩到了焕如脸前,“嫂嫂,兄弟敬你一盅。兄弟喝多了,兄弟不该骂你,咱家这情况,苦死你了,嫂嫂!”说完,我二大爷就“呜呜呜”地嚎开了。焕如说:“二娃你喝醉了……

    那么大的后生了,男子汉,哭啥哭?”二大爷擦一把脸上的泪,对焕如说:“嫂嫂,你往前走一步!金锁儿我养呀,你个人往前走一步,这个家没啥守头了……”

    焕如把那一盅酒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抹了一下嘴。又夹了一块大肉囫囵个儿塞进了嘴里,焕如使劲儿地嚼着那块肉,没嚼出什么滋味,夯着嗓子咽了。

    焕如喝了那盅酒,从嗓子到肚里,一路下来热乎乎的,似乎很舒服。从来不喝酒的焕如发现自己原来是能喝酒的,酒原来是很好喝的。就说:“二娃,给嫂再倒一盅。”

    那天,二大爷和焕如把一瓶白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就睡到了一铺炕上。二大爷是真喝醉了,焕如虽然喝得有点上头,但心里明镜。

    二大爷半夜口渴,迷迷糊糊地想要下地喝水。感觉身子被箍得紧紧的,脖子也被搂得紧紧的。他伸手一摸光溜溜的,吓得一猛子坐了起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焕如的胳膊、腿被我二大爷移开后,焕如就醒来了,但假装还在睡梦中。焕如说梦话似的呻唤着,“二娃,二娃!”

    清醒过来的二大爷慢慢回想,知道自己和焕如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他狠狠地冲着头锤了自己几拳,轻轻地扒拉开焕如搭在他身上的手和腿,抱着衣服和鞋,赤脚跑回了自己的小西房,院子的鹅听见了动静,“嘎啊,嘎啊”地叫了几声,我二大爷哆嗦了一下。


(发表于《参花》2021年12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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