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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旅店(节选)
2022-07-14 11:25:37 来源: 作者:田铮 【 】 浏览:246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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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霓虹流彩,车影穿梭。

    易红托着行李箱站在一排公交站台前,四顾茫然。说不出是冷还是烦,或许两者都有。她两只手来回交错地拽着衣服不停地揉搓,她是今天刚到的上海,一下火车就是傍晚了,坐在候车厅却一直等到满城霓虹灯亮了才走了出去,毕竟一出这个站所有的烦心事都会接踵而来,而只有在火车上易红才能感受到被自己称之为“幸福一刻”的时光。

    短短二十个小时抑或对别人而言是长长的二十个小时,易红可以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它们怎么能那样短暂呢?易红把脸贴紧窗,眼睛使劲地往后瞄,只不过一瞬间,美好的事物就结束了。

    她轻轻叹了叹,一瞬间是多快呀,就是刚才的事,她无能为力地把头倾斜在窗前,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谁说不是呢?一瞬间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她也曾和其他同龄女生一样在城市里上高中,拥有着美好的一切,易红很珍惜这个机会,即使父亲曾用过一切手段想把他从这美好的生活中给拽出来。不,她应该称他为“继父”,可易红没有这样叫,她天生就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她不想看到母亲为难,同样她也不想在这个家掀起一场战争。

    易红对亲生父亲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二岁,大概人生中大半部分的幸福也都停留在那一刻吧!那时候,父亲每天会蹬着自行车一路讲着她以后翻遍所有童话书都找不到的童话故事送她去上学,到易红上高中那会儿她才知道那些故事竟然都是父亲瞎编的。易红笑了笑,自己早该知道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建筑工人,怎么会看那么多的童话书,但她还是每天不依不饶地围着父亲给她讲。每个小女孩的童年都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像无边的星空,美好而又缥缈。这时候,父亲总是要卖卖关子的,说这是说书人吃饭的本事,每到关键的时候总会说:“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她又笑笑,眼泪掉了下来。父亲的故事总也讲不完,可人却总有完的那一天。

    第一次听到父亲住院时,易红有点蒙。母亲坐在床前泣不成声,父亲说过自己是国防身体,永远也不会生病,即使大冬天跳下河洗澡也不会,易红不信,她偏要逮住父亲生病的机会。可她没有逮到这个机会,易红的确没看见父亲生过病,哪怕是个小感冒,甚至连打个喷嚏都没有。父亲得意地笑:“你呀,就是个小病秧子,成天抱着个药罐子,别人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松推倒你。”可易红没倒,父亲却倒了。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得了胃癌,“癌”这个字易红当然明白,她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明白,那是绝症,胃癌= 绝症= 死亡,易红在脑海里不断地换算得出了这个公式。这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天塌下来了,父亲……是要死了,父亲的确死了。他拖得太晚了,已经到了晚期,长期大量的体力劳动加上经常不吃早餐造成的胃部疾病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这就是结果,结果就是……天塌了。

    父亲没有像她经常在电视节目上看到的那些生病的人一样,因为自己身患重病把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后等着好心人来救助,而是只坚持用一些廉价药。易红在门口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反正也治不好了,多花那么多冤枉钱干什么,留着你和易红用,她将来还要上大学呢!”易红哭了,母亲也哭了。

    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总觉得不适应,再也不能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去上学了,晚上回家也没有人讲故事给她听。易红知道母亲很辛苦,一个女人在纺织厂里加班加点,只是为了支撑起这个家,这是多么不容易。于是,她开始主动学做饭、洗衣服,直到包揽了所有家务活。易红很勤快,以后也是个贤妻良母,标准的中国女人,母亲这样对人说。易红不语,只是低着头笑,直到发觉母亲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易红突然像小偷一样警觉地问:“怎么了?”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这也是易红最不想听到的事,在学校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那天,她和两个同学在教室画黑板报,易红是组长兼画手,收集了一大堆资料正画着牛顿头像时,帮忙的一个女同学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你妈给你找新爸爸啦?”易红抬起头,身体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全身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生。“我也知道,她还拽着我妈去那男的家里哩!”另一个女生连忙补充道。易红看了看她们,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易红从来没有想过“新爸爸”的问题,可是事情就这么悄然发生了,她还记得那个新爸爸第一次到自己家来时的场景。

    “红红,瞧,这是你王叔。”母亲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易红的眼睛,易红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偷偷打量了一下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干瘪的脸好像被吸干了水分,皱成了一张面皮,两只眼睛像是没了生气一样空洞,他递给易红一个卡通少女的发夹。看来是有备而来,易红一时手足无措,愣了半天才接了过来,上面沾满了灰尘,黑黝黝的就像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易红看着这位“新爸爸”是怎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用两只粗黑的手指夹着烟大口大口地吸,又看着他怎样握着一瓶啤酒咕噜咕噜地使劲往喉咙里灌,瓶口没捂严实,水泡还从嘴角缝里顺着衣领口往下流,流到裤子上再从裤子上流到地板上。易红又看了看母亲,母亲却低着头不看她。三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看谁,还是那个王叔打破了沉默,他喝完酒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是烟酒混合了汗液的味道,易红用手捂住了鼻子。

    “房子不错,就是有点窄。”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就像买主到卖主家买房子看好条件准备交易一样,易红看他走进母亲的卧室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再走进易红的卧室。易红再瞅瞅母亲,母亲还是没看她,母亲大概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本想撑到孩子长大,也许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些,撑了几年撑不下去了。易红心里清楚,她有十六岁了,也明白了许多事。

    易红和母亲一直没再说话,可那个王叔还是来了,成了易红的新爸爸。易红对这个称呼可不怎么感冒,她不想要什么新爸爸,在她心里父亲永远只有一个,再容不下别人。可表面上她却还要装着叫“爸”,“爸”和自己亲爸一样,也是在外地工地上做活儿的,有时一连好几天都看不见人影。

    新家庭刚开始组建的那两个月易红还觉得这个“爸爸”除了有点不讲卫生和脾气暴躁点儿对她们母女还算不错,特别是对易红,他不但主动承担起家务活,还时不时地对易红嘘寒问暖。

    在一次下楼时,易红无意中跟他碰了面,他有活儿做,所以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一直没见着面,易红去上晚自习刚到学校发现忘带书,于是赶忙跑回来拿。

    “课程很紧吧!”他问。易红被问得不知所措,她最怕和他单独处在一起的情形,莫名的尴尬气氛席卷了整个楼道。易红谨慎地答道:“嗯,快期末考了,自习课又添了一节。”他没说什么,叼了根烟继续往上走,易红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冲他喊道:“那个……暑期的补习费老师催了好一阵了,同学们都交差不多了……”

    接下去说的什么易红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脸颊红了起来,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新爸爸没有说话,易红看着他走了进去,听到门“哐”的一声关上,易红飞快地跑去学校,感觉自己像脱了层皮似的,全身火辣辣的。

    整个晚自习脑子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杂事。又是两三天没见到他了,可是钱的事情要怎么解决呢?他也没有要给的意思,易红恨自己无能,为什么要可怜兮兮地去伸手向他要钱?自己真的糊涂到家了,难道还真指望他会善待自己?易红想想觉得又好笑又心酸,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忽然听到隔壁有什么响动,她爬起来用被子包住身体只把两只耳朵露出来往墙上贴,墙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她全听到了。

    “小声点,别让小红听到。”是母亲的声音。

    “听到就听到,我还就是让她听到,成绩不好还要学别人考大学,她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她上的这什么破烂高中,一年花了老子多少钱?什么这个补习费,那个考试费,有本事自己挣去,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哪个不是在外面挣钱?”他故意扯着嗓门吼道。

    易红裹着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早该知道是这样的,他对自己已经容忍很久,也是该爆发了。易红没听到母亲的声音,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后面断断续续的又争吵了几句,易红大概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让她尽快念完高中然后去打工。

    易红倚在床上,没有开灯。窗子没捂严,灌了一丝冷风,凉凉的。她感到自己清醒了很多。

    一夜未眠……

    整个寒假都很乏味,也很寂寞。也许自父亲走后的每个寒假都是这样过的,除了每天规规矩矩地做完家务,剩下的时间应该是剩下的世界,就都是她的了。易红很满足还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的末日也快到了,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她苦笑了下。

    易红的成绩不是不好,只是经常感月伤怀,许多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导致学习分心。高三的一年都很忙,同学们都说上一年高三就像脱了几层皮,能全身而退的,不多。易红也开始脱皮了,她主动搬到了学校宿舍以便晚上有更多的时间复习,更重要的是她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那个“新爸爸”后易红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一年的学业虽然辛苦但至少是快乐的。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易红没有睡觉,她比其他人都紧张,可是紧张似乎又没有什么意义,不管考没考上自己都上不了大学,这是注定的,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他能把自己供到念完高中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能有其他的奢求?人应该懂得知足,易红觉得自己太贪心了,高考结束后她就去了一条美食街找了个海鲜店打零工,自己可以赚点钱,等有了远行的路费就可以去沿海城市一个人生活了,易红这样为自己打算着。

    餐厅的老板是个标准的势利眼,对员工出了名的克扣,每次看到那张因长期吃肉而堆积成大饼的脸,易红就低下头转过身,她不想自己因这张脸而经常怄气。餐厅的工作很忙,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中间有三小时的休息时间,易红就利用这个时间来看书,她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爱看。国外的《简·爱》《乱世佳人》,国内的《红楼梦》《西厢记》。忙碌的工作后,这些书就成了医治她身体的良方。

    高考成绩发布的那天易红也没有去学校,是老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的。505 分,出乎自己的意料,能上个本科。“明天过来填志愿吧,老师很热情地说。”

    易红把嘴凑到电话旁:“不了,王老师。我想……我可能不去填志愿了。”老师明显被镇住了,许久没有出声,易红能感觉到老师此时脸上惊愕的表情。

    “怎么了,易红?放弃念大学可不是开玩笑的。”老师有点不明白。

    “我真的决定不念了。”

    “那你说说原因,学校也许会帮你想办法。”

    易红不想把这些苦水倒给别人,她也不想让别人施舍自己。说了句对不起后,易红挂断了电话。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跑到床上捂住被子悄悄地哭,她不是不想念,她比任何人都想念。可是理想与现实总是格格不入的,父母都不想让她继续念下去啊。要知道大学四年里的花费可是比高中三年还要多出好几倍。易红不是个不懂事的人,相反她很明事理,知道家里的确没钱,母亲的年纪也大了,她不忍心看着母亲每天那么辛苦。哎!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应该是早就做好的决定吧!易红掀开被子擦了擦脸,打了个电话回去,是他接的。

    “爸,我明天决定去上海了,是去打工。”易红补充道。

    “跟谁一起去,那边有熟人吗?”她再次挂断了电话。这次她终于忍住没哭,径直走下楼去,跟老板说了自己要离职。老板娘在一旁精打细算了半小时后递给了她八百块钱。“喏,这是你离职的工资。”易红接过了钱,她看着老板娘疑惑的表情,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老板娘少算了她工资,只是老板娘很惊诧这个小姑娘怎么没像其他小妹一样跟她大吵大闹。

    下午就去买了票,易红待在候车室里,想了很多事情。直到检了票上了车,愁绪依然缠绕着她,让她心绪不宁。就这样,她被命运的强力推到了上海。

    整个上海都略显孤寂,特别是易红,她感觉跟这座城市比起来自己显得格外渺小。车窗外,还是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公交车内开着灯, 乘客们有说有笑,各自陪着自己的亲人朋友聊天, 似乎很快乐。一车接一车的乘客上了车又下了车,易红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儿,她没想那么远,到了那里应该怎么做。

    母亲叫她多带点衣服,到了那儿先找到地方住下来再去找工作。可是去哪里找住的地方呢?那么多高楼林立的大厦一栋挨着一栋,酒店倒是多得数不清,不过都不是给她预备的。易红转过身望到后面有个很大的广告栏,上面贴了很多杂乱的广告信息。她在上面扫了一圈在最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的小便签。“暖阳旅店,给失意的朋友一个家的港湾,电话:021-253641。”

    她很好奇,怎么会有这么一张特立独行的广告,她照着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是暖阳旅店吗?”易红问。

    “是的,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易红感到诧异,这人是开旅店的,问的第一句话不是“请问您需要住宿吗?”而是问人需要什么帮助。易红顿了一下,轻声说道,“我需要一间旅店。”

    “那请问您现在在哪儿呢。”

    “火车站。”易红答道。

    “请您乘坐54 路公交车到福深路下车,到时我会到那儿来接您。”

    “谢谢!”

    “不客气!”

    短短几句话,易红觉得心窝子忽然暖了起来,她怀着忐忑的心上了54 路公交车,半个小时后在福深路下了车。

    易红低头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了。周围很静,没有多少人,只有几处路灯泛着淡黄的微光稀稀落落地散在各处。她走在青石板铺成的人行道上,街边的门店早已关闭,只有几只小狗凑在一起刨着垃圾,看到易红后便向她吼两声,易红觉得自己就像这些流浪小狗,无家可归。怎么没人?她心里想。

    易红找了一处台阶,从行李箱掏出两本书垫在上面坐了下来,她很累了,现在很想休息。微风拂过,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感觉有一丝凉意,便用手理了理头发。一抬头,忽然看见正前方坐着一个男孩,是坐着,不过不是坐在台阶上而是轮椅上,易红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尖叫了一声。

    “对不起,吓着你了!”轮椅上的男孩歉意地笑着。“我看你睡着了就不想打搅你。”

    易红觉得那笑很甜美,像灿阳一样暖在心底。

    “你就是暖阳旅店接电话的那位吗?”易红也笑着问他。

    “是的,您需要一间旅店是吧?跟我来吧!”易红没有起身,他看着易红又笑着道:

    “别怕!像我这样的人还没本事欺负到你。”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腿,易红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易红跟着他穿过了两条人行道后拐进了一条弄堂,这是上海的老式弄堂,从砖的颜色就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易红跟在轮椅男孩儿的身后,狭长的弄堂总觉得让人窒息,两人穿过弄堂后,来到一处院子前,易红回头望去,后面是黑麻麻的一大片,院子里很清幽,几处灯光在微风中跳动着。

    “那便是旅店。”轮椅男孩伸手一指,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伍洋转过头来易红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但脸色却显得很苍白。不过依旧能看出他长得很清秀。头发不多,梳得齐齐的,沿着额头一直斜到眼角旁,衣服裤子都是白的,洗得很干净。易红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洗衣粉的味道。

    真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天生残疾。上天总喜欢糟蹋美好的事物,易红心里叹道。进了旅店,易红总算松了口气,折腾了快半个晚上,她很累,也想早点休息。旅店很小,一进门向左走,中间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房间相互对称,清一色的黄色木门。易红数了数一共是十二间客房,轮椅男孩指给她一位阿姨带她进房。“最里边的一间。”

    阿姨不说话向易红点点头向前走去。易红放下行李,长长地吐了口气。她不想再去想什么事,倒在床头正要入睡,有人轻轻敲门。

    “谁呀!”

    “是我。”

    易红开了门。

    “这是热水,一定很渴吧,轮椅男孩递给他一壶水。”易红笑着接了过去。

    “我叫伍洋,你叫我小洋就好了。”易红正要道谢,伍洋却已划着轮椅走了。易红睡着了,迷迷糊糊老是梦见伍洋灿烂的笑……


(发表于《参花》2022年3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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