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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蹚不过的马家河(十四)
2022-08-08 13:19:13 来源: 作者:马举 【 】 浏览:345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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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海桃被焕如打了一萝卜,脸上散出一大片黑青,把个脸都几乎苫满了。海桃把焕如的脸也抠了好几个很深的血道子。海桃脸上的黑青最终散了,焕如脸上的疤是褪了好几年还有隐隐约约的白。每次照镜子,焕如都在心里往死咒海桃。每咒一次,焕如的心里对海桃的仇恨就更深一层。她甚至把二大爷对她的冷淡都归咎到了这个该死的海桃身上。

    一起做营生,海桃依旧和人们大呼小叫、有说有笑,海桃的每一声笑都深深地刺激着焕如。海桃心大,打完这一架,除了和焕如不说话外,和四奶二大爷都还照常相处,时不时借个饸饹床子啥的,刀子剪子钝了,趴在墙头上吆喝:“二哥,你啥时候得空了,给我磨磨。”

    有一次,海桃叫我二大爷给磨剪子,我二大爷应声就要出去,焕如就骂开了。焕如骂人声音不大,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比平常说话还慢,但是每一个字都带着咬劲儿。那天,焕如拦住我二大爷死活不让走。

    我二大爷气得一下子脸涨成了猪肝,听见焕如说话连一点把门的也没有,也不想和她理论了,一抬胳膊,一把把焕如甩到了炕脚地。焕如不顾疼痛,扑起来拽住我二大爷的裤腿不让走。我二大爷扳住门框往出拔腿,焕如屏住气不吭声,死抱着不放。我二大爷到底劲儿大,几下就挣脱了。

    二大爷出了家门也并没有去给海桃磨刀磨剪子,而是一个人到了沟底的河边坐着,他是想清静清静了。河水哗哗哗流淌着,游动的小鱼,碎碎的小石子历历在目,以前乌玉音和他就常常坐在河边看鱼看蝌蚪。要是当年娶了乌玉音,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想想这几年过得真是窝囊到底了,焕如也不知道是咋了,老是寻不是,怀疑他“抛米撒面”,外头有人了。二大爷其实是想要和焕如过一辈子的,这个女人和他们孤儿寡母一起守待了小二十年。不管咋说,感情是有的。但焕如这几年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二大爷一个人在野地里坐到天黑才挪着往村里走,一进村就听见本家的一个大爷说:“二娃,戳下拐了,焕如上吊了。”焕如原本是想要吓唬吓唬我二大爷,她拴好绳子,套在脖子上,单等我二大爷或者我四奶走到当院才往翻蹬脚底下那个凳子的。

    火候没把握好,比画的中间,凳子就倒了。我四奶回来时,焕如身子已经硬了。那时候金锁儿已经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了,焕如眼看熬盼得当婆婆呀,却因为和我二大爷置气把自己葬送了。

    金锁儿也因为他妈的死和二大爷度下了仇,金锁儿变着法儿从我二大爷这儿掏腾。耍钱输了就从家里挖粮食。二大爷喂一年的大猪,到年底就被要饥荒的赶走了。二大爷是很亲金锁儿的,从小背着抱着,肩膀上架着,说不亲那是假的。不管金锁儿咋对待二大爷,二大爷作为长辈是一定要先给金锁儿过下初一的,至于金锁儿能不能理解我二大爷这一片苦心,能不能给二大爷过个十五,二大爷压根儿连想也没想。

十八

    后来,二大爷下苦狠干了几年,给金锁儿盖了一处新房院,娶过了媳妇儿。金锁儿一家住新房,二大爷和秀儿还住在旧院里。那年下了四十来天的连阴雨,人们都管那年的雨叫“塌窑雨”。村里的土窑都塌了,坐在家里,耳朵底下尽是“忽通,忽通”塌窑塌墙的声音。紧苫慢苫,二大爷的窑顶也洇了下来。秀儿站在锅台上,抬手按窑帮上的泥皮,一摁一个坑。秀儿说:“爹,咋呀,咱这窑不敢住了。”二大爷坐在窗根底抽烟,一根接一根,二大爷苦笑着,对秀儿说:“俺娃不怕,只要人住着,就有一股气顶着,这窑就塌不了!”说话间,簸箕大一片泥皮掉了下来,“咵嚓”一下摔在了当地。

    秀儿说:“爹,这窑说啥也不能住了,你去和我哥说说,咱爷俩去他们新房住一段时间。”

    二大爷不说话,只是个抽烟,其实二大爷和金锁儿两口子张口了,可金锁儿媳妇儿没说话,金锁儿一口回绝了。

    泥皮一片接一片地往下掉,秀儿拉着二大爷,就是个往院跑。雨地里,爷儿俩披着一块塑料布站在当院,屋子里泥皮“噼里啪啦”掉得更欢了!

    二大爷说:“还是俺娃精,顶不住了,窑是说啥也不能住了。”用塑料布苫盖小房的海桃看见我二大爷和秀儿在当院站着,急忙说:“二哥,你们爷儿俩站在院里给老天爷祷告呢?。”秀儿说:“婶儿,窑塌呀,不敢住了。”窑洞里的泥皮不往下掉了,住是不能再住了。海桃男人满仓过来说:“二哥,你爷儿俩就住我家南房吧。”

    穷家难舍,二大爷蹲在地上,望着这三孔窑洞,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秀儿一次一次地往出倒腾那些日用的锅碗瓢勺,满仓叔拦不住,就和秀一起倒腾。那窑迟不塌早不塌,单等秀儿和满仓叔一起进去了,呼隆嗵——嘡!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秀没了,满仓叔残了,二大爷一下子躺倒了,闭着眼睛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二大爷也不想活了。

    那年是闰八月,直到八月十五我回家才知道秀儿没了。我在二大爷的烂大院里哭得换不上气来。我妈说:“俺娃不哭哇,哭也哭不活了。”之后的好多年,我每每梦见秀儿,她都是穿的一身红衣裳,脸黄黄的,眼里满满的泪。

    秀儿没了,窑塌了,二大爷就住到了海桃他们家的南房。海桃和满仓没有埋怨二大爷,相反,还把我二大爷当成了自家人。

    二大爷的后半段是和海桃一家过着,满仓残了,别说是干活了,除了吃饭不用人喂,几乎啥也不能自理了。二大爷帮衬着海桃给满仓的两个儿子都娶过了媳妇儿,海桃进城看孙子,他照看满仓。 后来儿子们把满仓也接进城了,二大爷就看护满仓的院子。海桃隔一段时间回一趟村,回来也就住个三两天,给我二大爷洗洗涮涮,蒸些馒头,做些干粮 。虽然,二大爷和海桃之间始终保持着大伯子和弟妹的界限。海桃回村住上几天,等回城的时候,二大爷把卖下猪羊的钱,粜了粮食的钱给海桃拿上,海桃嘴上说不拿了不拿了,最后还是拿上了。

    头几年海桃是一个月回一趟村,又过了几年,海桃是换季的时候回一趟,再后来就是夏天回一趟,年底回一趟。海桃住惯了楼房就住不惯平房了。那时候,二大爷已经老了,一年也刨闹不下几个钱了。

    二大爷是二○二○年春天死的,二大爷也没去医院,一个人在家扛着。他的死讯是三老汉发布的。在他死前的十来天就不出门了,三老汉每天往二大爷窗子上扬一把黄土。三老汉一扬黄土,我二大爷就骂,起初骂得很响亮。渐渐地,二大爷就骂不动了,声音越来越微弱了。直到有一天,三老汉扬了好几把黄土,二大爷也没有发出一丝丝声音,三老汉就推断我二大爷是死了。

    三老汉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二大爷没了。我给金锁儿打电话,金锁儿说自己病着就不回来了,让我做主看着办。一个做“丧事一条龙”的哥们儿承揽了二大爷的丧事,我对那哥们说,给老汉把那墓碹得宽宽大大的,活着没住过个好家,死了再不能受憋屈了。马家近门儿派个代表打个照面就走了。从前至后,我成了唯一的孝子。人生一辈子,生和死是两件大事。我嘱咐鼓乐班子,甩开了吹打,在告别阳世回老家的路上,我要给我二大爷制造一些动静。我想让他走得尽量隆重些、体面些。

    我二大爷出殡前一天,那三只猫也死了。我把它们埋在我二大爷的坟脚底,它们是我二大爷的焕如、乌玉音和海桃子,在另一个世界,我希望它们能陪伴着我二大爷。正月里,我们村村委会组织户籍人口回村开了一次会。由于前几年的私挖乱采,我们村已经成了采空区。土地经营权不变,所有宅院,不论地面建筑是否存在,按照统一标准进行补偿。金锁儿和他的儿子胜利出现了,金锁儿已经病入膏肓,二大爷的那处烂大院也归到了金锁儿他们名下。

    村委会院子里人山人海,马家河的人们都回来了。有些人,走的时候还是硬朗朗的中年人,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拄上拐棍了。猴娃娃们都长大了,洋气了,不说大人名字,打上八辈也不知道是一个祖先了。

    当那个房屋确权的大红榜贴出来的时候,胜利的脸上浮现出了几经掩饰的笑意,将一个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使劲拧了好几下。回来的路上,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夕照下的马家河,如红缎子一般耀眼。女人如河,我四奶、焕如、海桃,不就是淌过我二大爷心头的三条河吗?

    二大爷这一辈就这样完结了,我曾经无数次一厢情愿给二大爷设计过好多种可能的人生轨迹,似乎都比实际情况要好得多。但谁的人生是按照预设的轨迹进行的?听说金锁儿父子认领了二大爷的那处烂院。我又反复琢磨,二大爷也算是有后了。


(发表于《参花》2021年12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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