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叔，名叫敏峰，很勤劳，整天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又因为谐音，人们都叫他蜜蜂。

    我接到了蜜蜂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他在山沟沟里，手机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但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他要我帮他带些野生蜂蜜到广东卖。

    我有些犯难了。

    野生蜂蜜在老家卖一百元一斤，而广东的荔枝蜜才三十元一斤，价格相差三倍呢。我嘴笨，怎样跟人解释野生蜂蜜好在哪里呢？ 别人会相信吗？不帮蜜蜂卖吧，又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帮他卖吧，怕到时候一斤都卖不出去……

    说起来，我也是喝着野生蜂蜜长大的， 对野生蜂蜜情有独钟。

    我的家乡，是赣粤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 紧挨着一万多公顷的九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经常有蜜蜂从保护区的原始森林飞出， “落户”寻常百姓家。在我记忆中，有很多次，正在吃饭，忽听天空中传来“嗡嗡”声， 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铺天盖地而来。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蜂群的声音。一般是某窠蜂“家”大了，“分家” 出来寻找新的巢穴。于是所有人放下碗筷， 就近抓几把沙土，朝空中撒去。蜂群遇袭， 会在附近的某个阳台、屋檐下、墙壁找个地方聚落。蜜蜂落在谁家，就是谁家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据说，蜜蜂是有灵性的， 专择卫生干净、家庭和睦的人家栖落。管理蜜蜂很简单，将它们放入木桶内，盖上钻了圆孔的木盖即可。不用花时间喂养和打理， 坐等蜜蜂采花酿蜜。

    蜜蜂多是飞去深山老林采集花粉，酿成的蜜自然就是野生蜂蜜了。但在我的家乡， 这叫“家蜜”。真正的野生蜜，它们的巢穴， 也在深山老林，或藏在树洞、树顶，草兜下的泥土中，石缝里，非常隐蔽。若侥幸得到一窝，能收获几十、百来斤的蜂蜜。有经验的人，比如“蜜蜂”，能循迹找到蜜蜂的老巢， 一年收二三百斤的蜂蜜不在话下。

    野生蜂蜜的价格一路走高，现在卖到了一百元一斤。但一般都是本地消化，少有卖到外面去的。因为能体味到野生蜂蜜好处的人不多，他们也不知道怎样识别真假，怕上当受骗，干脆不买；本地人知根知底，靠的是信誉，所以放心。

    有时也有不按套路出牌的。

    下村有个老叔公，那天拿着一瓶蜂蜜找到蜜蜂：“你帮我看看，怎么这蜂蜜我喝着像掺了白砂糖？” 

    蜜蜂问：“在哪买的？” 

    叔公说：“下村的正明。” 

    蜜蜂拿根筷子插入瓶中，一搅，拔出， 舌尖往筷子尖上一舔，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不动声色，平静地对老叔公说：“要放一天才看得出结果，你明天再来。” 

    晚上，蜜蜂到了正明家，瓶子往桌上一墩：“正明正明，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你这样做，不单只坏了自家的名声，也给我们同行脸上抹黑哩。” 

    正明自知理亏，脸几乎埋到裤裆里去，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唉，都怪我那没出息的崽，谈了个女朋友，偏要在城里买房……” 

    蜜蜂说：“快把这瓶蜂蜜换了，以后不要再做同样的事。有困难，要钱，明天来找我拿。” 

    第二天，蜜蜂把换好的那瓶蜂蜜还给叔公：“我昨天去找过正明，搞清楚了原因： 他那冰箱温度调得太低了。你以后还买他的， 不会有假……” 

    我的家乡近几年计划起了旅游开发，不时有外面的人来体验“乡村游”。野生蜂蜜自然也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有个客商，把正明的二百多斤野生蜂蜜全买了，还说有多少要多少，一百元一斤，一分不少。正明把客商带到蜜蜂家。蜜蜂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野生蜂蜜虽然价格高，但基本上“有价无市”， 买的人少，货都囤着呢。蜜蜂当即把二百斤蜂蜜全提了出来。客商走到一边打电话，说话声隐隐传来：“……我试验过了，在每百斤人造蜂蜜中，掺入一斤野生蜂蜜，可大大改善口感，以假乱真……” 

    客商讲完电话，过来称蜂蜜时，蜜蜂黑脸了，质问客商：“你把这蜂蜜买去做甚？” 

    客商说：“你只收钱就是，还管我买去做甚？” 

    蜜蜂说：“你拿去做假，骗人，我不卖给你。” 

    客商说：“你不卖给我，别人一样会卖给我。” 

    蜜蜂说：“在我们村，你别指望带走一斤。买了也要退回来。” 

    正明也说：“是哩是哩，你把蜂蜜还给我，我退你钱。” 

    客商急了，说：“我出一百五十元一斤。” 

    蜜蜂说：“二百元一斤也不卖，你走吧。” 

    赶走客商后，蜜蜂又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将情况“通报”给其他几位“成员”，以免他们的蜂蜜被无良客商买走。

    这件事，蜜蜂是威风了，却愁坏了二婶。原来，女儿考上了大学，正需要一笔钱交学费呢。眼看着两万元要到手，却说黄就黄了。无奈，只好请亲托友，看能不能帮忙卖些蜂蜜出去。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到蜜蜂的电话的。之后，我打了电话回去，才知道蜜蜂托我代卖蜂蜜的原因。我没有任何理由地接受了，无论能不能卖出去，哪怕买了自己吃， 也要帮蜜蜂消化掉一些。于是，我打电话告诉了蜜蜂一个“好消息”：“二叔，我这里有个老板，想买一百斤野生蜂蜜送朋友……” 

（发表于《参花》2022年11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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