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出生，鼻子就像狗一样灵。

    只要母亲走开得稍微远一点，他就会哇哇大哭。父亲觉察到：他对母亲离他距离远近的判断，不是靠眼睛看，也不是靠耳朵听， 而是靠鼻子嗅。为了证实这一点，父亲做了试验。父亲叫母亲离开房间，关上门，穿上走路无声的软底棉鞋。这样，里面的人是无法看到、听到她在外面的情况的。父亲透过窗子缝隙观察他。父亲看到，只要母亲是在“安全距离”内，不论多久，他在里面都是安静的；而一旦母亲向远处走去，他便现出烦躁不安的表情；当母亲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时，他便哇哇大哭。母亲转身往回走，虽然仍隔着一二百米的距离，他马上停止哭喊； 而母亲再次掉头往远处走时，他又哭起来…… 像长了透视眼一样。父亲惊叹：真是一个狗鼻子。于是给他取名犬鼻。

    犬鼻确实生了一个犬的鼻子，这在他以后的生活中经常表现出来。

    犬鼻跟伙伴们玩捉迷藏，玩过几次后， 就没人敢跟他玩了。他从来就没输过。没有他找不到的人，不论你躲在门后、床底下、柜子里、厕所，还是房梁上，没有哪个地方是他找不到的，哪怕你用布条把他眼睛蒙上， 也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只要他鼻子一耸一耸的，就能直奔你的藏身之处，把你拽出来。

    村里人家一般都会散养鸭子，少的三五只，多的十几、二十只。鸭子买回来，每天早上赶出去，让鸭子自己在田头地角、沟旁溪畔找食吃，傍晚再赶回来。几天以后，鸭子认路了，就不需要赶了，自去自回，无须人操心。但有时会出意外。有一天傍晚，满天乌云，雷声轰轰，别人家的鸭子都回来了， 大眼家的鸭子却没回来，一家人都出去找了， 却不见踪影。正焦急之际，刚从学校回来的犬鼻说，我晓得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原来鸭子受到雷声惊吓，躲到山林边的荆棘丛中转不出来了。

    读中学时，有一次考试，老师见犬鼻坐着不动，问他怎么了。犬鼻说笔不见了。老师开玩笑说你不是有个灵敏鼻子吗？嗅一嗅笔在哪里？犬鼻就真的耸了耸鼻子，站起身， 走到一位叫兔耳的同学旁边停了停，但很快又走了过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座位默默坐下， 对同学们“狗鼻子不灵了”的嘲笑也不予理睬。直到放学回到家，因掉了笔被父亲用赶牛的竹鞭子抽打，疼痛之下才说出真相。其实他发现笔就在兔耳书包里，因他知道兔耳家里很困难，就没说出来。

    那时，农户家里至少都会养一两头猪， 村庄偏僻，住户分散，偷猪的事偶有发生。这一次竟发生在了犬鼻家。这还得了，也不看看犬鼻是什么人。犬鼻每天去周边集市转悠。两天无果。第三天，他在一个肉摊前停住，问， 这猪是谁卖给你的？摊主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关你什么事，一头烫了毛的猪，你还能认出是你家的？犬鼻说，你看看猪耳朵后面是不是有个疤印像小狗？摊主意识到了什么，翻开猪耳朵后面，果然看见一个不显眼的疤痕， 他说，这猪是杨树村的马脸卖给我的，你去找他吧。

    就是女儿刚考上了大学的马脸？

    就是他。

    马脸不在家，他那在破旧土坯房里，因生病而躺在床上的老婆说，他出去给女儿借学费去了，三四天没回家了。犬鼻放下一个八百元的红包，说这是送给你女儿考上大学的贺礼，马脸回来你告诉他，他借我的东西不急着还，过几年还给我就可以。女人问， 他借你什么了？犬鼻说，我们男人的事，你不必问那么多，你安心养病就好。

    之后，我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了犬鼻， 后来又在几个不同场合和他说过几句话，不过我和他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也就不好意思向他求证那些关于他的传说。他的传说，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我属后者。我眼中的犬鼻，怎么看都是个很普通的人，身材、长相、言谈都很普通，鼻子不高、不大、不隆、不塌，是很大众化的那种，无法让人和那些神奇的传说联系起来。倒是另一件他正在做的事，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就是他正在无偿资助几个贫困大学生上学。这很正常啊，他说，很多人都在做这事。那说话的口气，就像一日三餐、上班下班一样平淡自然。我想，这事也和他是不是狗鼻子没有任何关联。我忽然失去了探寻他那些传说真实性的兴趣。那些传说，是真是假， 有什么关系呢？有任何必要寻根究底吗？

（发表于《参花》2022年11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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