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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
2022-11-03 14:47:51 来源: 作者:朱洛嬉 【 】 浏览:220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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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光,照四方,四方矮,照老蟹……” 熙宝唱着客家童谣睡着了。熙宝只做一个梦, 考上音乐学院,做个歌唱家。

    月光没有照进老屋池塘,也没有照醒老蟹。月光斜斜地探进熙宝的梦乡,像舞台对面那束追光,照着一袭宝蓝色晚礼服长裙的熙宝,让她浑身发着宝蓝色的光。高潮处, 熙宝伸手触碰光线,朵朵花瓣自空中飘降, 落在她的指尖、手腕、小臂、肩头、裙裾……

    熙宝每周上五次声乐课,需要换三趟公交车,每趟约一小时。她总是一上车就找根杆子背靠着,闭上眼睛听歌。熙宝是音乐生, 来广州参加艺考培训,借住在小姨家。音乐生,还有个名字,叫贵族生,烧钱。那年熙宝爸爸一个月工资两千元,她一个星期光声乐课课时费就一千五百元。她没敢上别的课, 怕爸爸压力重,尽管他早说了不用她考虑钱的事儿。

    她在听一首意大利美声作品《为艺术为爱情》,昨天刚学的,老师让今天上课就要背词。除了睡觉,熙宝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背词。假若背不出来,老师会打她。她站在钢琴的旁边,冷不防的,老师的大手就会拦腰劈下来,一声隐忍的惊吼连同唱错的单词一起弹到钢琴上方的装饰画上,硬生生再弹回自己脸上,一脸绯红,说不清是羞愧还是痛楚,尽管老师打得并不重,或者说仅仅是吓唬一下熙宝。这首歌美得不行,谁听谁知道。熙宝的小姨也知道,但小姨父不想知道。昨天, 他看熙宝沉浸在他完全听不明白的外语歌曲中,心情烦躁,出门的时候把电闸一拉,制造出夏日停电的假象。直到小姨到外面逛了一圈,默默地把电闸拉上,熙宝才脱离四十度高温的绑架,缓了口气。小姨露出抱歉的笑容,问她想不想试试五百万的音响效果。起初熙宝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抬头看了看小姨。接着听到她说,老板家里有钢琴有音响, 可以带她去练琴和听歌——像听现场,你想不想去?

    熙宝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叫嚷着那绝对想啊。她抓着抱枕,随即冷静下来,疑心小姨不过是骗她。小姨把包丢给她,让她装好谱子,穿鞋子立刻走。熙宝把那张花了不到一百三十块钱买的正版CD 一起带上,一路上各种询问,好像出笼的小鸟。可到了老板家里,熙宝就收敛了,规规矩矩,十足的淑女。坐沙发边沿,双手合并放在膝盖,腰板挺直, 笑不露齿。老板没在家,穿着朴素的老板娘热情招呼她们,泡茶,寒暄,到花园里摘杨桃洗净切成星星薄片摆好,催着熙宝和小姨吃。小姨捏住牙签叉了一片,边吃边赞,甜, 真甜。

    老板娘让熙宝把CD 给她,那看起来和三千元机器并无太大区别的机子吞了光碟, 随后音响在空中响起。左声道,右声道,前后左右,每一轨都清晰可辨,熙宝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音源中央。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玛利亚卡拉斯就站在耳旁。她的气息控制得真好啊,声音的穿透力真令人折服, 音色变化无穷,把人的五脏六腑七魂六魄都抓住了。她想哭,她想喊,她激动得想跳起来。然而,她的四肢都被声音控制住了,她沉浸在声音塑造的世界里,如痴如醉。从这往后, 熙宝每次用自己的唱机听这个作品,总想掐掉音源。她太回味那一次的体验,实在是太震撼了。她的心好似被种下了一种病。

    这病就在公车上犯了。

    本来公车就闹,打电话的、唱对角戏的、教训孩子的、聊八卦的……不绝于耳。声音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机,多美的音乐也被挤兑得七零八落。熙宝扯下耳机,拿出手机给小姨发信息,说还想去老板家听音乐。小姨说今天不成,老板娘也出差了。 熙宝叹了口气。把耳机塞回去,继续听。七零八落也好,胜过被老师打。

    但是,熙宝还是挨打了。

    第六页第二行第三小节,她唱错了。老师的手劈过来,一点没留情,这回似乎夹带着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情绪,熙宝吃痛,但是没出声,脸部肌肉抽搐,皱在一起。见她如此模样,老师过意不去,加塞了几句批评。她只好赶紧承认自己不够努力,害老师操心。她一开口,老师的手却刷一下转个弯,指着十来个排队上课的学生说,你们的声音条件都不如她,她这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声音。熙宝惊讶地转过身,看着尴尬的那排人,有人从沙发上坐直了,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接着老师又把手甩回来,指着熙宝,但是你不如他们努力,八页的歌词,一天还没有背出来。

    熙宝能说什么?

    她下楼的时候,抵住电梯,背着手抚摸被打的地方。从小到大,她没被爸爸妈妈打过一次,当然如果想开了这也不算挨打,只不过是挨了一“甩”,比较重的一“甩”, 仅此而已。她这么自我安慰。但一想到拖着这疼痛的腰站三趟公车,她就烦躁了。

    冬天的时候,熙宝决定搬走。住小姨家是省钱,但费劲费人情。她学美术的同班同学住在江南西,到声乐老师家仅一站远,搬过去一句话的事儿。

    熙宝的同学小猪、欧阳和小李到公车站接她。三袋行李,同学们人手一提,熙宝空手走在中间。熙宝有点娇生惯养,偏偏同学们愿意惯着她。爬筒子楼,直上六层,熙宝每三层休息一次。她喘着气上下扫视楼梯, 这楼旧,极富老广州味儿。楼梯的水泥板上灰尘污垢堆积,有些地方裂了口子,有些地方掉了石灰。熙宝问为什么租这么个破地方, 同学说这是画室的老师给租的,他们不用另外给钱,没得挑。不用另外给钱,看起来倒过得去,至少不是地下室呢,熙宝想。

    十三个人住两房一厅。十个男生在大房间,十个床垫挨在一起,晚上赛着谁先睡着。后面睡得很吃亏,四个呼噜机,五个轰鸣机, 整晚打仗,此起彼伏。熙宝挤到另外三个女孩子的小房间,宽松多了。唯一相似的是大房间小房间和客厅都脏。天气冷,常下雨, 美术生不讲究,鞋子不脱直接进房间,地砖上涂满了泥水脚印。

    熙宝住了两天,发现他们从不搞卫生, 也不做饭,明明有扫把拖把灶台锅碗,但等于没有。她也问他们,为什么受得了房子这么脏?个个都揶揄熙宝,说只有她有时间, 让她帮忙搞卫生。的确是,他们没日没夜待在画室,那老师特别狠,不画够多少张不给下课。

    第三天,熙宝受不了了,把小录音机别在腰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地板,擦得锃亮;用具,摆放得整齐有序。弄好了给同学们发信息,让他们回来吃晚饭,她给做。

    熙宝给做饭,同学们炸了锅。谁都知道, 熙宝不会做饭。熙宝葫芦里卖什么药?不会把大家毒死吧?有人开玩笑。熙宝知道同学们肯定在背地里笑话她,她不管,她就想做顿“家乡菜”给大家吃。两三个月没回去, 天天吃快餐快腻死了吧,这回,让大家刮目相看。她要做两个最地道的客家菜给同学们吃。一个酿豆腐,一个红烧肉。

    五花腩,干花椒,大土豆,边炖边尝。怎么都尝不出妈妈做的那种味道。她疑心是花椒放少了,把将近半斤花椒五次由少到多, 由多到放完,土豆炖烂,也没尝出那味道。熙宝想,算了,肉烂了就行。

    肥瘦相间的腩肉剁成馅儿,加小葱拌匀, 把豆腐切成厚厚的方块,中间挖个洞,将馅儿酿进去,煎,放水,再煮,勾芡,起锅。这道菜,熙宝没尝,她很自信,不需要尝, 味道自然是好的。炒个青菜,五六斤丢进去, 锅气瞬间没了活力。放水,煮熟,放盐,起锅。

    掀开电饭锅的盖子瞧瞧,热腾腾的雾气冲刷着熙宝的脸,哇,真香。

    欧阳同学先皱了眉,跑到垃圾桶吐。小猪忍着没吐,笑嘻嘻问熙宝,为什么红烧肉那么麻?熙宝尝了尝,舌头被绑架了,麻得失去知觉。酿豆腐呢?哪有嫩滑的影子,豆腐炖过头了,又老又涩,难以下咽。熙宝很抱歉,把大家叫回来吃一顿让人倒胃口的饭。她把厨房里幸存的两罐各剩一半儿的辣椒酱拿出来,让大家就着饭打发一顿。三个女同学轮着安慰熙宝,好吃,土豆特别烂,成土豆泥了,加点辣酱,简直绝了。熙宝尴尬地笑笑,说下次,下次一定会做好。晚上,熙宝跑到阳台上打电话问妈妈,才知道是八角不是花椒,记串了。熙宝笑得眼泪从眼角飙出来,说早知道就先问了再买材料的,对于熙宝的这种自信,妈妈只说以后别做了,认真备考才是正事。熙宝嗯啊答应着,眼睛瞥向了天空。

    广州的天空没有太阳月亮,晚霞被高楼切成碎片,东一片,西一片,东片紫,西片红。熙宝趴在阳台铁栏杆上,扒开耳机,城市的噪音灌进来,塞住耳朵,意大利美声歌曲灌进来。扒开,塞住,扒开,塞住。反复几次, 耳朵要精神分裂。一会儿是阳春白雪,一会儿是市井百音。她想起那顿失败的饭,咧嘴一笑。广州有熙宝的梦,音乐学院,重点本科。这个梦她做了三年,马上就到“梦醒时分”了, 是“梦想成真”,还是“南柯一梦”,星星不知道,月亮也不知道,那碎成片的紫霞更不知道。

    奋斗的日子到了紧要关头。还有三天, 熙宝就要参加联考。美术班的同学已陆续考了,有人考得好,有人考得差。这么长时间的浸润,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考得好的还要再战,考得不好的继续埋头苦练, 争取单考逆袭。这天熙宝起来的时候,十三个同学全走光了。他们集体参加一个院校的单考。熙宝的手机来了好多信息,小李发来的, 让她帮忙找找身份证和准考证。忘带身份证的是男同学,根据他的描述,她很快就找到了。忘带准考证的是女同学,她翻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天收拾房间把她的准考证插在了一本画册里。她带着这两件东西冲下了楼, 拦了一辆的士,逃命一样奔着那学校飞去。

    师傅,快点,求求您了。我同学考试, 没有证件进不去考场。

    师傅,能不能再快点?

    师傅,还有多少分钟才能到?

    师傅……

    熙宝后悔死了,收拾房间那天看到准考证,还想提醒她放在画册里,后面一做饭, 全都忘光了。

    师傅,到了吗?

    她的心乱了,从没有这么乱过。那女同学联考考得不好,就靠这次单考,要是耽误了,就耽误她一辈子,或者,至少耽误她一整年……人生有几次高考呀,她脑海里浮起这句话,老师说的。越急越慢,红绿灯,又一个红绿灯。师傅好像司空见惯,也快,也沉默。最后差不多到了,才说,你同学这么粗心,还考什么大学。

    熙宝砰一下关上车门,百米冲刺速度奔向校门,没跑多少米,李同学喊住她,在这儿, 在这儿。她慌乱地把东西塞给他。李同学说, 还没有开始,你不要那么紧张。哦,熙宝眼前一黑,你不早说。我早说,你就不会这么快到了。李同学挥了挥手,高兴地让她慢慢回去,小跑着进了校门。熙宝蹲下来,心脏跳到嗓子眼儿,喉咙干涩不适,突然想哭。幸亏来得及,唉!熙宝叹了口气。祝你们梦想成真,熙宝在心里默默说道。

    单考完一个,还有单考。三月底,才会回去。第一关没过好,第二关就可以不用过了。艺考生,人人都得过两关。

    熙宝站起来,在柏油路上慢慢走。考生从她身旁穿过,像一条条吐泡泡的鱼儿,游弋着,把那长长的跑道当作星光大道,奔着光点逐水而去。她慢悠悠地走着,突然的放松让周围一切都变得松懈模糊。她像走在光速里,又像走在静止状态中。脱离了世界, 陷入了潜意识。她忽然很想念爸爸妈妈,已经几个月没见他们了。想着想着,电话响起, 是妈妈打来的。妈妈的问题,永远是那几个: 吃饭了吗?睡得好吗?上课怎么样?然后是叮嘱,也永恒不变。考前要休息好,不要紧张, 把评委当大白菜。

    永恒不变的,还有熙宝的应承:嗯,我会的。然后又是永恒不变的问题,妈,今天家里吃什么菜。在广州的日子里,她没有一天不想念妈妈烧的菜。熙宝觉得,天底下最会做菜的人,就是妈妈。红烧肉炖得五星级大厨自愧弗如,酿豆腐嫩得米其林星级厨师也低头认小。不止这些,猪杂粥,红烧猪蹄, 酸菜炒大肠,小菜硬菜通杀。她就是因为妈妈太能干了,所以双手废了。

    晚上回到集体宿舍,只有小猪一个人在。问他为什么不去画室,说单考完这一次想休息两天。那后面还有单考吗?熙宝问他。小猪很犹豫,说想放弃了。

    熙宝万分惊诧,人人都恨不得多几次单考,小猪怎么偏偏想放弃?但很快她看出端倪,小猪心里有事儿。她说饿了,小猪说晚饭他做的,留了一碗给她。熙宝很感谢,她本来是准备用泡面对付一餐的。小猪把饭端出来,吓了熙宝一跳,全是米饭,堆成了山。天!还不如吃泡面呢。熙宝不好意思拒绝, 接过来,小猪拉了个塑料凳,让她坐着吃。

    这怎么吃啊?果真是只做了饭?熙宝没问出口。接过小猪递来的饭勺,有点反胃。

    你吃啊,小猪催着。

    熙宝很为难,下不去手。小猪再催,熙宝只好舀了一点米饭,嚼在嘴里,吞不下去, 一直嚼着。

    大力点,挖。小猪作势,熙宝看懂了, 朝碗口挖下去,挖出来肉菜。蒜苗炒腊肉, 豆豉蒸排骨。噢,真香。熙宝咧嘴一笑,下面全是菜?

    小猪笑了笑,点点头。

    熙宝想吃,但还是吃不下。嘴里的饭粒已被嚼成粥水,吞不下去。

    小猪,我能等一下再吃吗?我可能是爬六楼累得,喉咙不舒服,吃不下去。

    可以啊,你可以先洗澡,再吃饭。

    小猪把饭和勺子都接走,放回锅里盖好盖子。熙宝忽然觉得很感动,小猪平时很沉默,几乎不说话,但他待人是真的好,把她当亲人对待。她站起来,眼皮子跳了几下, 她伸手摸了摸眼角,没管它,进房间找衣服。奇怪的是,熙宝每走一步,眼皮跳一次,她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放下了衣服,搜出手机打电话回家。第一次打,没人接电话。她再拿起衣服,做心理建设,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是一天在外面奔波累了,眼皮子才打架。可走进冲凉房,那眼皮子开始群殴。她急了, 再跑出来打电话。小猪见她奇怪,问她怎么了, 她说不上来怎么了,就是对着手机拼命想赶紧接,赶紧接,赶紧接。打到第六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熙宝?你爸爸胃出血,你妈妈送他去医院抢救了。

    熙宝脑子“轰”一声巨响,她感到整栋楼塌了,碎石块猛地砸向自己。一股气堵在胸口,她说不出话来。

    喂?喂喂?

    噢,你是谁呢?熙宝回过神来。

    我是隔壁的赵叔,你妈来不及关店门, 让我帮忙看一眼的。

    赵叔,谢谢你,我爸送哪个医院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你打你爸手机试试。

    熙宝挂了电话,两行泪滚轮般流下,流经嘴角,流到腮边,落在地上。小猪走过来看熙宝,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电话未接通。

    打了五次,熙宝的妈妈才接了电话。她不承认熙宝的爸爸胃出血,也没承认是在医院。熙宝崩溃大哭,她听得出来妈妈哭过, 她的嗓子哑得发涩。可无论熙宝怎么问,妈妈都说没有事情发生,让她别打电话好好练歌。熙宝绝望地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熊熊燃烧, 像一个一个火把舞蹈在她眼前。她挥手拍一拍火把,眼泪模糊了视线。最后,她跟妈妈说,不用瞒着我,你们在哪里快告诉我,我打电话给学校,让老师通知弟弟过去找你们。妈妈这才承认了,但她说得轻描淡写,胃炎, 已经在打针了,用不着担心。

    熙宝坐在小屋的床垫上,抱着膝盖埋头低哭。爸爸身体向来很好,如果不是大病, 绝不可能住院。妈妈隐瞒了真相,反倒让她更为担心。想到这里,她的心好像爬满了蚂蚁,千万只蚂蚁都在啃噬她,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像爸爸那样爱她。爸爸受了苦,挨了委屈,从不诉说。他这病, 是憋出来的。熙宝循着这思路将爸爸的前半生回想了一遍。从她记事起,爸爸从没有叹过一声,吼过一句。多大的困难,多烂的局面, 他总能从容面对。他像极了一棵笔挺的白杨, 站立在风沙卷地的高原,风让他向北飘,他绝不会向南抗议,雨让他落尽叶子,他绝不会留下一片青翠。他被生活摁得死死的,死死的,还能挖出一条缝来呼吸。可那压力竟越过爸爸本身,直击他的五脏六腑,把那胃袋压得裂开,血从口腔喷涌出来,宣告那真实的他将不再忍受。熙宝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润湿了她的手臂和裤子。在她十多年浅浅的生命历程里,她第一次这样清楚了生命的含义,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触及生命的脆弱。她害怕着,恐惧着,庆幸着爸爸已经脱离危险。但同时,熙宝也后怕着,她真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到爸爸的身边,照顾他,安慰他。但还有两天就要考试,她的梦,也是爸爸的梦, 她绝不可以任性,绝不能在这时候出了问题, 她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上战场……

    爸爸是棵大白杨,我要像棵小白杨。熙宝想。她还往更好的地方想,爸爸大病了一场, 把压力和晦气全交出去,从此,爸爸涤故更新,清清爽爽,会健康百岁。熙宝擦干眼泪, 打电话找到弟弟,交代弟弟第二天该怎么做。爸爸妈妈不在家,她就是老大,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

    小猪在门外喊熙宝。熙宝,你还吃饭吗?

    熙宝将不字扼杀在唇边。她不饿,没胃口, 但她必须吃饭。

    熙宝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空气,富含尘埃粒子的城市废气冲进熙宝的口腔,她咳嗽着,边咳边应承小猪。

    同学陆续回来了,他们照旧穿着脏鞋子进房间,把鞋子一甩,整个人倒在床垫上。有人问熙宝,你眼睛怎么了?熙宝笑笑,说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她仰头看的时候,飞蛾的粉刚巧掉在眼睛上,擦干净了眼睛,把眼睛擦红了。同学深信不疑,倒在床垫上哼唱着歌,唱的什么呢?

累了睡一觉,

梦里啥都好。

有酒有歌有兄弟,

酒醉还能卧花眠,听风笑。

有梦就去做,

追梦趁年少。

有家有校有朋友,

梦醒不怕冷,花落知多少。


(发表于《参花》2022年10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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