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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公司放假,王印准备回家。王印开了近两个月的网店,挣下几千块钱,想铺排铺排,给老家的父母带点好吃的。城里边新鲜的好吃的东西太多了,王印不知道买什么好。想问问丹丹,叫丹丹参谋一下。说是参谋,其实就是找个理由,和丹丹见一面。
见面无非就是吃饭。十月的天气,外面已经有了寒意,饭店里边却很热。火锅摆在桌子中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冒着热气。王印的身上也是热气腾腾,肚子里边也冒着一连串的气泡。气泡涌上来,压下去。压下去, 又涌上来。王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个大气泡似的随着热气往上升。
王印肚子里的气泡其实一句话,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丹丹带回家。把丹丹带回家见到父母,见到村里边的人,宣布自己和丹丹的恋爱关系,就算是功德圆满了。秋叶春花, 春花秋叶。算一算,王印和丹丹交往快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就算一块石头都应该发芽了。但是,丹丹是怎样一个态度呢?王印不知道。丹丹性格比较爽快,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女孩。可一到婚姻上,一说到实际问题,再爽快的女孩都会变得不可捉摸。
饭桌上王印不敢正视丹丹,眼神一直躲躲闪闪。丹丹却很忙。不是忙着吃饭,是忙着打电话。丹丹的电话不断,不是别人打给她, 就是她打给别人。手机像是粘在了丹丹的耳朵上,拿都拿不掉。丹丹的电话怎么那么多啊。
电话总算打完了,丹丹把手机揣进了衣兜,对着王印笑了笑。王印没有笑,很郑重地挺了挺身子,手探进衣服里,抻出来一叠钱。都是一百元的,总共二十张。王印把二十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推到了丹丹的面前。王印说, 想买啥就买啥。事情来得很突兀,丹丹显然没有准备,一怔。王印说,你想买啥就买啥吧。丹丹目光灼灼,那么多钱呢,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但丹丹不能要。她把钱推了回去。王印很坚决,依样又把钱推了回来。这一回丹丹动了心,手在胸前虚晃了一下,落在了钱上。王印误会了丹丹的意思,以为丹丹还是拒绝, 出手特别快,伸出去的手像青蛙弹出的舌头一样把丹丹的手摁住了。丹丹明白王印的意图,手本能地往回抽,王印的手劲很大,牢牢抓住不放。丹丹的手在王印的手里挣扎了几下,终于有气无力,软了下来。
那一天丹丹是揣着两千块钱走的。丹丹一出门,王印追上了去,依依不舍,从后面把丹丹抱住了。王印一口热气哈在了丹丹的脖子上,动情地说,丹丹,答应我,和我一块回家吧。丹丹在王印的怀里像一只小兔子, 不住地扭动身体。王印坚持不放手,丹丹只好点了头。
说好一块走的,临行那一天,丹丹打过电话来说,她不能和王印一同回老家了。王印心急火燎的,问为什么。丹丹拉着长音说, 工厂来了新活,走不脱哎。
王印在老家待了七天。七天之后,王印从老家回来了。王印回来之后有了变化,一张脸明显比从前大了一圈。脸色很好看,红亮亮的。王印在老家吃了睡,睡了吃,身体里积蓄了厚厚的能量。厚厚的能量把王印的眼睛撑得特别大,特别亮。王印看到大街上那些成双成对的俊男靓女,身体里边有了动静,哗哗啦啦,还七沟八叉的,想堵都堵不住。
上午十点三十七分四十二秒,王印正给居委会的一个大妈安装马桶,电话响了起来。王印一看电话,心扑扑地一阵狂跳,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嘴角直抖,呼吸都短了。看得出,王印对这个电话早就有了不可名状的期待。王印对着电话做好了表情,嘴角挑了一下,咧开了嘴巴,先是一笑。笑得很虚弱—— 丹丹很长时间没有主动打过电话了,这个电话非同寻常。王印当然很激动。不过王印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呼出一口长气,接着亲昵地叫了一声:丹丹。
丹丹那边却是一片沉寂。王印只听到一声很重的喘息,像风一样,消失了。王印知道, 电话在那头已经挂断了,却不甘心,依然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一下,像冒出的一个气泡,王印把手机擎在了手里,看清了,是一条信息。信息是宋体字, 很正规,很简短,却触目惊心,只有两个字—— 分手。
上午十点三十九分四十二秒,丹丹通过手机宣布了和王印分手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王印的打击可想而知。王印手里边提着一把管钳,没有了一点力气,整个人往下挂。我就在王印旁边,看到王印失神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劝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劝。失恋这种事没法劝,它不像丢了钱,掏掏兜能赏出去两个,女朋友丢了怎么赏?那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呢,怎么赏得起?又不好袖手旁观,只好把王印手中的管钳接过来,让王印退到一边,稳稳心, 缓和一下情绪。王印特别执拗,把我手中的管钳又夺了回去,闷着头,一句话不说,对着一只崭新的马桶拼了命。他的拼命看着叫人揪心,几乎是宣泄。如果王印手里不是管钳, 而是一支冲锋枪,对着卫生间的棚顶,肯定就是几梭子。
人压抑了,话就少了。何况王印本来就是一个闷葫芦,闷葫芦的特点就是认死理, 钻牛角尖。牛角尖里出不来,人会活活憋死的。要拯救王印,最好的办法就是搞搞怪,逗王印开心。我善于搞怪。在洁具公司,我搞怪的本事是出了名的。我理解的搞怪就是搞笑。我的搞笑在语言上,不在形体上。我想象力丰富,有口才,常常编个段子搞大家一笑。
现成的段子有的是,网上能下载一大筐。我鄙夷抄袭,喜欢原创。可以累死许多脑细胞, 中间的过程却非常享受。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是我最大的成绩。这次目标不是大家,是王印。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大伙都爬到床上去了。王印躺不住,要出去,上前一把被我拽住了。王印板着脸,问我有啥事。我挤挤眼睛,说, 没别的意思,就想说说话聊聊天,简称“话疗”。王印不理我,照直往外走。我拉了几把也没拉住,看着王印孤零零的身影走远了。
5
晚上加班,安了半宿马桶,很累,扔到床上就死狗一样睡死过去了。好在第二天轮休,可以睡到自然醒。我睡劲十足,贪了床, 把一张床当成新娘子睡了。却没能尽兴,刚过七点王印就把我搞醒了。王印先推了我几把,没醒,一扬手,撩开了被子。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冷风一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我是被冻醒的。醒了之后就骂,狗东西, 大礼拜天的,也不叫人做个好梦。
王印马上把被子给我盖上,笑嘻嘻地凑过来,讨好似的说,过节了,还睡?
我很不耐烦,白了他一眼。什么节?
情人节。
我没好气,揽住被子坐了起来。情人节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情人。
王印嘴一撇,说,你孩子都满地跑了, 还想什么情人?
我反问,没有情人过什么情人节?过光棍节还差不多。从处境来看,我说这话是对的。老婆在千里之外,在乡下的老家照顾孩子侍候父母,我在外面,一个人吃,一个人睡。闲了,一个人拖着自己的影子,再四处转转。转累了,回来。然后再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不是光棍,胜似光棍。当然要下工地干活。干活就好了,大家一起安装马桶。蹲着有胖瘦, 站着有高矮。制服却一样,都是一色的灰不拉叽,上衣口袋上都印着洁具公司的标识。倒好, 一窝灰老鼠,掏洞打眼,拆旧换新,横竖都一样, 不分彼此了。一到节日便突兀起来,显出了红花和绿叶。红花和绿叶,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对对的。就我,还有王印,我们俩待在空落落的宿舍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的一边是穷山,王印的一边是恶水。我是有家的,心里边总归要踏实些,我还能打电话和远方的老婆通过嘴巴热乎热乎。王印比我惨,二十七八, 老大不小了,却是一个人。王印女朋友有过, 爱情也有过。可惜,爱情的小鸟只在他的肩头栖了一下,又飞走了。
在情人节这一天,王印的举动非同寻常。他要请我吃饭。他要和我过情人节。有两个男人过情人节的吗?王印满不在乎地说,管他呢,人家过,咱就过。王印的口气很大, 又说,饭菜由你随便点。王印一向吝啬,吃他一根冰棍都很难,这一次“大动干戈”, 为什么?
王印笑笑说,不为什么,过节了吗,可不就改善改善。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是不是捡到钱了?
王印摇摇头。
和女朋友和好了?
王印的脸红了,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就走。
(发表于《参花》2023年3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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