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时候,我爷爷特无聊,虽然他身上的气力还有的是,肚里的曲子也才吹掉十分之一二,可这晏驾山脚下的崎岖小路他却已走了三圈多,路边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哪张脸俊俏他已了然于心,再这样走下去,还是这熟路,还是这几张漂亮的脸,有什么意思!他甚至有点讨厌起甘泉这汉子来:就你这点本事,来充什么大好佬?害得我要多吃多少辛苦!想着这些心思,我爷爷又多了一个无聊的想法:都说这晏驾山小归小,龙气却不少,我何不用步子量一量,看绕它一周到底要走多少步!我爷爷便嘴里吹着,肚里默算着。
午饭的工夫,我爷爷第一次量出了晏驾山的周长:九千零十八步。他一默算心里有数了:平常自己赶忙走,一步能跨三尺;正常走,一步二尺五;吹着唢呐走,迈的是小步, 一步算作一尺五。这九千零十八步恰恰是“九里十八步”!会不会有差错呢?我爷爷是个做事心细的人,他又开始算第二遍。又一圈吹下来。第二遍少了两步,九里十六步。是不是刚才这圈走得慌了?我爷爷又开始量第三遍。
第三遍量下一大半,那甘泉汉子在前面忽然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大青石上,脸像紫猪肝,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我、我认熊了!” 吃过午饭重新赶来看热闹的人群轰地笑作一片,齐声大呼:“张吹子!张吹子!……”
我爷爷却着了魔似的不管不顾,径直朝前走,吹得有腔有调。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当仁不让地夺得了这次大赛的冠军。山上窦大头早看得哈欠连天,要不是靠大烟顶着, 恐怕早没有了耐心。他让窦四传话给我爷爷: “他赢了,去叫他不要吹了,关照他腊月初八早点来。”说完,自顾自乘上小轿,打道回府。
窦四跑下山跟在我爷爷后面追着喊:“张吹子,张吹子,你赢了,停下……你发什么神经,你赢了,你停下!”
我爷爷没有听到一般,只管朝前走。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嘴里的唢呐, 二是脚下的步子。前者,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后者,应着节奏,稳而不乱。其余,都是耳边风。
我爷爷是从山下现在叫登月湖当年叫窦家大塘的水边开始计数的,他决心搞准这晏驾山的周长,所以他才不顾窦四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叫。当数到九千零二十步时,我爷爷走到了水边。他停下唢呐,在心里平均了一下,认定第一次量得的数字最准确,于是他挥动唢呐庄严而兴奋地宣布:“绕晏驾山一圈,是九里十八步!”
窦四赶上我爷爷,告诉他某月某日到街上做事,我爷爷应了声“晓得了”,探身走下塘坎,俯身捧了几口凉水喝,润润肺,又把唢呐芯连同气牌摘下,灌了灌水,冲洗去这一天积下的哈气水。做完这一切,爷爷背上那条装着他宝贝唢呐的布套,披着夕阳的余晖,拖着长长的影子,大踏步往晏驾山那边的家中走,如同一位凯旋的将军。而他步测的关于晏驾山周长“九里十八步”的结果, 自此在晏驾山一带流传开,这个数字像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谁要是对这个数字产生半点怀疑,立马会遭到众人指责,被大家笑为没见识,“这是张吹子量出的,我亲眼所见!”这个数字连同我爷爷颇带传奇色彩的唢呐技艺,像一笔宝贵的财富,被我的长辈不时展现出来,几十年后,我仰在奶奶的腿间听奶奶讲这个故事,奶奶的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仿佛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昨天。
这确实是我们家族的荣耀。
五
腊月初八这天,天麻麻亮,由我爷爷临时牵头组织的一支响器班子早早来到窦大头家,吃过主人赏赐的一碗实心糯米甜汤圆, 伴着簇新喜气的大红花轿,一路欢响去三茅乡迎娶新娘。迎亲队伍好不气派,通常穷人迎娶媳妇只能请得起两个吹子,一前一后;家境稍微可以的,请四个,轿前两个,轿后两个;有钱的,都是请八个,轿前轿后各四个;可这窦大头家办喜事就是实力不同一般, 连我爷爷在内,竟然请了十六人,这十六人又都是通过那天比赛选拔出的好手,只少了甘泉那汉子,那汉子本不是为生意而来,又不是本地人,窦大头的钱也奈何他不得。这十六人一样的身材,一式的装束,一路上欢天喜地,浩浩荡荡,红彤彤的花轿子都快颠上了天,窦小头骑着一头毛色乌黑油亮、额上扎着红绫的高大骡子走在轿前,满面春风。回头的路上,新娘接上了轿,正是吹鼓手显能耐的时刻,我爷爷领头,众人随后,他们披着日头,一个个气沉丹田,腮帮子鼓圆, 吹得格外卖力、投入,一路响亮到哪里,人家老远就明白了:这是张吹子的唢呐声,窦大头家接亲的队伍来了!一路上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遇到村庄,老远有人夹道跂望, 我爷爷知道这里面一半是冲着看新娘来的, 一半是冲着看他来的,自然不会放过这表现自己的绝好机会。
卸甲集位于苏皖两省交界处,又与宁扬两地接壤,传说当年隋炀帝三下江南看琼花, 曾在此卸甲安营,故这里被称为卸甲营,后发展成集市,被称为卸甲集。每逢农历四、七、十,周边四五个县的人过来赶集,骑驴的, 拉车的,赶猪的,挑担的,挎篮的,抱娃的, 街面一下子狭窄了许多,拥挤了许多。
我爷爷引领着众人和花轿,吹吹打打回到卸甲集,恰是正午时分,日头高悬,阳光普照,这是掐算好的良辰吉时。
那天卸甲集不逢集,街道上的人却比逢集还拥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来窦大头是当地首富,他家的银圆买得动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他家办排场这么大的喜事,除了本乡的,周围七乡八镇的乡绅豪富、有点头面的人物都得来出份子,稍微沾亲搭故的、对窦大头有所求的,保长、甲长一类的人, 也不敢不来,还有那些依附在窦大头家各类生意上混碗饭吃的,平时难得有巴结的机会, 这天也肯定要来,虽然不一定摊得上他们坐六十桌一开的“流水席”,但这贺礼是一定要上的。二来腊月黄天,农村人手上没多少事, 都跑来看热闹,看了那场面,纷纷感慨这辈子没白活,说城里人闹元宵赶庙会看大戏也不过如此吧。
狭窄的卸甲集街道上人挤人,人抬人, 大家起先还想看看新娘,新娘坐在轿子里, 岂是随便看得到的?于是一起争着欣赏领着头在最前面边吹边走的我爷爷的风采。经过那场大赛的宣传,我爷爷早已被大家传得有点玄乎,某种程度上我爷爷比新娘更有看头, 至于新郎窦小头,歪瓜裂枣,大家更是没有闲心多看他一眼。大家在一片喝彩声中让过我爷爷,又呼地挤上来跟在后面看,堵在了轿夫和挑箱笼、挑花担的人前面,我爷爷不得不慢下脚步来等他们,这正好满足了大家多看他一眼的愿望。我爷爷在众目睽睽下, 得意得像是他自己结婚,每一根神经都亢奋得充血,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用他那神奇的充满魔法的小唢呐,把看热闹人的愁苦心思一股脑儿送到九霄云外去了。
窦大头率众人立在大门口台阶上远远地看见花轿从街道那头来了,赶忙吩咐窦四放鞭炮迎接,上万头的小鞭响过,还不见轿子前进半步,就指使窦四带人过去开道,因为是喜事,又不好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对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发作动粗,接亲的队伍仍然前进得缓慢。
进了窦家大院,赏吃了一点媒人、搀亲老太、男女双方亲戚吃剩的果点,我爷爷带领一班人继续吹吹打打。这欢快的唢呐声着实为窦家的喜事增添了不少喜庆气氛。尤其我爷爷的一杆唢呐,更是大增其色。
六
窦大头的儿子窦小头娶的是三茅乡钱万富的女儿。三茅乡与卸甲集同属仪征县第五区,这钱万富与窦大头一般年纪,在三茅乡也是一个无人出其右的富户,但他的家产与窦大头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在他们父辈手上,两家的田地、店铺还不相上下,到了他们这一代,窦大头是以地生地,以店生店,处处生财,日进斗金,钱万富一开始尚能勉强维持祖业,到后来却一年不如一年。为了给儿子在县里谋一个小职位,钱万富没有少使大洋,儿子在城里既要结交上司,又要租房买屋,一个人一个月的开销要抵得上钱家上下二三十口一年的花费,钱家的祖产因此被剥离了不少。“上茅厕吃瓜子——进的少、出的多。”再大的家私,哪经得起这样败!窦大头一向看不起钱万富,背地里说钱家父子都是“败家子”。话传到钱万富耳朵里,钱万富说,他窦大头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呢,宁养“败子”,不养“呆子”! 钱万富这样说是有根据的:钱万富的老子是前清秀才,不管这秀才是考上的还是捐来的, 钱家自此以书香门第自称。而这窦大头家, 八辈子没出过能把子曰诗云读得通的子孙, 到了窦大头儿子窦小头,读了几年私塾,《百家姓》《三字经》都背不周全,再也读不下去。窦小头相对起他老子窦大头的头和精明来, 明显逊色了许多,属于那种傻太岁、差半窍的。钱万富的儿子不光读过私塾,还进过城里办的洋学堂,如今在县衙门里吃的就是写写记记的饭。
尽管如此,窦大头的儿子却一定要娶钱万富的女儿,钱万富的女儿也肯定要嫁窦大头的儿子。除了彼此,还能到哪里找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家。
窦大头和钱万富面和心不和,在酒席上不知不觉斗开了嘴。几杯酒下肚,窦大头说: “亲家公,你看我窦某人为伢子的婚事办得怎么样?”
“那还有话说!”钱万富喝的是女儿的喜酒,面子里子都有,哪能不满意。
这时我爷爷不知卖了个什么技巧,一曲欢快激昂的调子骤然嘹亮起,惹得酒席上的一班家门女眷都扭过头去看。
窦大头点头微笑:“亲家公恐怕还不知道, 这张吹子可是我百里挑一找来的,方圆百里也不见得能找出第二个来。”
“你在卸甲集做的大小事情周围人哪能不耳闻!”
钱万富本是话中有话,窦大头听着却是奉承话,正挠到痒痒处,他不无得意地说:“在第五区,恐怕再也没有第二家能办出这个排场了。”
钱万富一直顺着窦大头的话说,这句话他听了心里却一百个不舒服,想起背后窦大头嘲笑他的话,忍不住抬起杠子来,冷笑笑说: “这也未必。”
窦大头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喔? 依亲家公看,还有哪家能赶得上?”
钱万富卖关子似的慢条斯理地说:“老亲家您虽然排场,终究是乡下,在城里人眼里,不见得就怎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我都是土财主。我还算开明,已在城里为儿子置下了房产,来年开春我娶儿媳妇,就在城里办。我一定仿效老亲家今天的模样,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几个钱我还花得起。到时候什么都可以少,这张吹子断然不能少,我一定把他请到城里热闹一番,凭他那技艺,不把仪征县城热闹个炸开锅……”
一席话,像是一脚踢在窦大头的裤裆软处,他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就怕你到时候请张吹子他不一定有工夫。”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穷吹子,我随便赏点钱还不把他砸死……”钱万富看到窦大头被自己言语斗败,不由得开怀大笑。
窦大头却继续阴沉着脸,“砸死了张吹子, 你到城里还能热闹个屁!”话刚说完,自知失言,赶忙缄口。此后不再扯这个话题。
七
腊月初八那天下午,天色骤然变了,天空灰蒙蒙垂落下许多。平晚时刻,竟飘起白花花的雪。我奶奶站在家门口,看到屋外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的晏驾山连影子也看不见,心里一点点变得焦急起来。侍奉我曾祖父、曾祖母吃过晚饭,又把几个娃哄上床睡着,我奶奶坐在床边边做针线活边不安地等,等我爷爷照例敲响窗棂让她开门。吃吹手这碗饭,半夜三更回家是很平常的事, 无论多迟多晚,我爷爷都不会在外面过夜, 都要赶回来,这是他的规矩,自成家到现在, 从来不例外。可这一晚,我奶奶在床边坐了一宿,也没有等回我的爷爷。偶尔倚着墙睡着, 又很快被噩梦惊醒,听着寒风在外面呼啸的声音,听着雪花钻进墙缝窸窸窣窣的声音, 想象着梦中我爷爷被一条恶狗追咬的情景, 我奶奶再也睡不着了。
天放亮,吃了一辈子吹手饭的曾祖父见我爷爷一夜未归,也觉得奇怪,这不合规矩。在我曾祖母的催促下,他披上一件蓑衣,戴了一顶斗篷,踏着齐膝深的积雪,一步一滑来到卸甲集街上。刚刚办完喜事、热闹了几天的窦大头家此时大门紧闭,吊在门道里的两盏大红灯笼在冰天雪地中一动不动,门口的炮仗纸洇红了一片又一片的雪,鲜血一样的刺眼。
我爷爷敲打窦家的大门,敲了半晌,才听到窦四在里面应话:“谁呀?一大早让人睡不好觉!”随后吱呀一声,窦四披着棉衣哆哆嗦嗦开门,见是我曾祖父,先惊了一下, 随即横起脸来,“一大早,我还当哪个呢, 原来是老张吹子!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挺尸,到这里来找什么魂?”
我曾祖父告诉窦四我爷爷一夜没有回家。
“他没回家关我们什么鸟事,我们窦爷打发过他们赏钱他就走掉了!”窦四说完, 砰地关上了大门,我曾祖父正不知所措,窦四又把门虚开一道缝,“你儿子说不定钻到哪个腿子家热被窝去了!”说完又很响地关上了门。
我曾祖父又连续找了几家昨天和我爷爷在一起做生意的吹手,他们都说,昨天晚上雪下得大,晚饭开得早,晚饭结束他们在厨房里和帮忙的下人一道胡乱吃了点剩菜喝了点酒就走人了。一出窦大头家的门大家就分手了,他们看见我爷爷背着那个装唢呐的布套离去的。
我曾祖父回家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我奶奶,我奶奶立刻哭成了泪人。虽然我爷爷平常喜欢跟大姑娘小媳妇们打打情骂骂俏, 但要说我爷爷在外面真的跟哪个女人有一腿, 我奶奶死活不会相信。这一夜一天不回来, 又没托人捎句话回来,十有八九出事了。我曾祖母也把眼睛哭得红红的。
八
三天后,大雪开始融化,一个打猎的人路过晏驾山脚下窦家大塘边,在一个冰窟窿里发现了我爷爷的尸体。那塘埂,是我爷爷从卸甲集回家的必经之路。庄上得知凶讯赶来的人七手八脚把我爷爷打捞上岸,他已被漂得蜡白。拖上岸不一会儿,就凝固成了冰锥儿。为爷爷抹上眼的老人说,爷爷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外伤,白花花的颅骨都看到了。
为爷爷办完丧事,我曾祖父、曾祖母和我奶奶搀着当时才五岁的我的父亲,抱着一个三岁、一个才几个月的我的叔叔,一起到卸甲集街道上找窦大头,本想为我死得不明不白的爷爷讨个说法,可立在窦大头家门口, 不等我曾祖父开口,就被窦大头挥挥手打发了:
“张吹子也真是,穷神,喝了那么多酒, 走路又不小心,你看看,这一失足,跌进我家大塘,把小命给送了,自己年纪轻轻的可惜了不说,丢下这老老小小的一大阵,这叫什么命……这样吧,我窦某人也是软心肠, 眼里看不得人苦,不管怎么说,张吹子是在我家做事走夜路回去掉在水里淹死的,我发个善心,你们秋天借我的两斗麦种来年不用还了,回去好好准备过年吧。”
我曾祖父张张口又无话可说,他租种着窦大头的地,欠着窦大头的麦种,他还能说什么。但他浑身颤抖。回到家不久,窦大头又差窦四送来两升米,说是看着我奶奶孤儿寡母可怜,接济他们的,传话叫他们安心过日子。
九
送灶前一天,雪化得差不多了,我爷爷的那把唢呐在离他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一百多米的枯草丛中被发现,是一个牵牛饮水的人发现的,唢呐仍然完好无损地躺在奶奶精心缝制的布套里,布套里还有那天晚上窦大头赏的两块银圆——这是我爷爷的习惯,每次在外面有所收获,他都随手揣在布套里,回到家一并交给我奶奶。同时被发现的,唢呐旁边,还有一块在晏驾山随处可见的那种石头,茶杯大小,石头有一面呈褐色,像是干枯的血迹。
装着唢呐和银圆的布套交到我奶奶手中, 我奶奶再一次哭得死去活来。
我曾祖父从窦大头家回来便一病不起。第二年春天,钱万富在城里为儿子大摆酒宴大办喜事那天,我曾祖父闭上了眼睛。临终, 他指着我父亲兄弟三个,断断续续地说关照我奶奶,子孙就是要饭也不要再做吹子。说完便断了气。
窦大头去城里参加过钱万富儿子的婚礼回到卸甲集,在自家大门口探身钻出小轿, 看着滑下毛驴的窦四,鼻孔哼了一声,再次提到了我爷爷:“他钱万富算什么东西,还跟我吹牛呢,请啊,我看他到阴曹地府把张吹子请上来!”他像是满肚子的腌臜气,憋了很久。
尾声
父亲兄弟三人,后来果真没有一个学做吹手。我小时候,父亲为我将来的饭碗担忧, 曾动过这样的念头,问奶奶:我们家传下的那把唢呐呢?实在不行,将来让小正学一学。小正是我的乳名。奶奶没有应声,好像没有听见。爷爷的那把唢呐,奶奶一直保留着, 裹了一层又一层布,藏在她房间唯一的木箱底,从来没有当着众人面拿出过。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奶奶去世,下葬后,按照农村习俗,她的衣物要全部烧掉,唢呐才被翻出。碗口的铜质还是那么光亮洁净。此后几年,唢呐一直搁在我家某一处,颜色渐渐变得黯淡,甚至成了我们几个孙辈闲时寻开心的玩具。就算我们腮帮鼓得酸疼,使出吃奶的劲,也很难把它吹响,偶尔憋出一声, 噗——却不成调,旁边一起玩乐的人立即笑作一团,说“像老驴放屁”。我外出上大学那年,家里翻建新房,等我寒假回来,老屋已不复存在,爷爷的唢呐也不见了踪影。我在学校刚刚参加了音乐兴趣小组,急需一件称手的乐器,当时我首先想到了老家祖传的这把唢呐,正计划春节后带到学校去。问父亲, 父亲张着嘴巴,半天没能想出唢呐去了哪里。从此,家里没有人再提这件事。
(发表于《参花》2023年6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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