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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车记(一)
2023-09-01 15:04:32 来源: 作者:卓一苇 【 】 浏览:255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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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钟准时迈进办公室的时候,几位脊背朝外的年轻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意气风发。没有电话铃声响起的办公室静得像图书阅览室,甚至能听得见拨动手机屏幕的声音, 洪涛突然想这样过于泾渭分明的人际关系是否显得不够和谐轻松,于是当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时, 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今天的天气真算凉快! 

   当时正值八月初,暑气虽未消退但雨水丰沛,三天两头的雨水让这座干燥的北方小城也披上了一层烟雨蒙蒙的江南气息,湿漉漉的马路上汽车奔驰而过的刺啦声不绝于耳。

   话是没错,可这话没有引起办公室四个女青年中任何一个的回应, 这就让洪涛有些尴尬了。他把头扭向东北角,似乎期待着那个方向能传来回应,但没有,他只得加个后缀说:是吧,杨茜? 

   杨茜明显毫无防备,只得懵懂地应答着是的,洪老师,那种恍惚、被动、敷衍的神情让洪涛心头明显掠过一丝不快。杨茜是洪涛的徒弟 跟着洪涛学习过公文写作,肤色较黑,瓜子脸、尖下巴,颧骨有些突出, 眼睛不大不小。她很瘦,体重只有八十多斤,小腿还没有洪涛的胳膊粗, 今天又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这就显得更瘦了。洪涛环顾四周,看到其他人也没有接茬的意思,有些泄气,拿起水杯准备出门打热水去。屁股还没欠,走进一个人,急三火四地来到签到表前提笔签字,洪涛瞟了一眼,是同事杨正新。他们俩是同时进来的,关系很铁,经常开玩笑。杨正新看洪涛拿着杯子不慌不忙的样,逗趣着说:

   “老洪,不忙?我看你这脸色怎么像有喜事呀! 

   洪涛正愁没人与他分享成功喜悦,一咧嘴脸上笑意更浓:你这双眼真毒。正新, 我觉得你在机关屈才了,应该去当特工! 

   杨正新不搭洪涛话茬,反问道: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这时洪涛感觉到,除了杨正新外,办公室那四位刚才漠然不动的眼睛似乎聚光灯般准确无误地投射在了他身上,他马上成为焦点人物。他清了下嗓子,装作十分淡定地说: 也没什么,就是兄弟之前说的那个事,就驾照科目三考过了。 

   杨正新右手重重地拍在洪涛肩膀上:行啊!杨茜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洪老师, 记得请客哟。其他三个女青年也微笑着表示祝贺。夏天的衣服单薄,杨正新刚才那下子让洪涛有些肉痛,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说: 抽时间,抽时间。 

   杨正新已经走到门口,扭过头嬉笑着说: 别忘了兄弟我。没等洪涛答话就走了。至此, 洪涛的新闻总算是在小圈子内产生了一定的宣传效应,也略微满足了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快下班的时候,洪涛感到没有来由的疲惫,他的腿有些酸痛。他今天并没有多累, 只不过是从早上八点坐到下午一点备考而已。

他明确地感受到他的疲惫来源于孤注一掷过后的软弱和如释重负后的无力。是呀, 三年的学本攻坚战终于进入了尾声,科目四不算个事,胜利的旗帜隐约在迎风飘扬了……

   说起上午的科目三考试,洪涛不由得感叹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本就不难,他事后想。这难免带点沾沾自喜的意思在里头。他抱着不管不顾的心态参加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考试,在考前以大不了为题明志,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气直冲云霄。当然这只是洪涛性格中豪爽干练一面的昙花一现,更多的时候他心如死灰。他清楚,如果这最后一次不能通过,他将与心心念念了三年的驾照失之交臂。回首三年来的伤心路,他将再不会对马路上奔驰而过的汽车充满一丝幻想, 他会恨它们何以那么敏捷、轻快、潇洒和繁多, 他的抱怨、鄙夷将比别人的更为恶毒和持久。

   但是,他通过了。由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和上次不同,洪涛没有早早来到考试地点,而是在开考前十分钟才慢悠悠走进了待考室。门口照例站着、蹲着一些人,操着方言谈论天气。

   天气阴沉得如同一张严肃的脸,但雨还没有下。走进去,一股热浪袭来。洪涛环顾四周,都是生面孔,他马上在心里奚落着自己: 别说同期,比你晚一期的人都又考了两三回科目三了,你怎么会碰到熟人?他苦笑一下, 找了一处空座位坐下,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哂笑。他已经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别人,一切如浮云。他如同一只漂在海浪上的小船,放弃了抗争,暴风雨要来就让它来吧,大海要吞没就让它吞没吧。他打开手机上的电子书,心无旁骛地读着。这样的淡然坚持到十一点多时,也遭遇到了饥饿的肚子的强烈抗议。他想为什么一上午过去了还没有轮到自己,继而又自我安慰,认为这也许是今天要通过的一个信号。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他周围的人都不止一次出去透气了, 他却几乎没有什么行动,只是打了几个哈欠, 伸了几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洪涛肚子的抗议已经到了一个高峰。其他考生已经买了方便面、矿泉水来充饥。洪涛第一次走出待考室的门, 门口还是蹲着站着一群人在聊天,雨已经下开了,但不大。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考试车驶出去了,又一辆打着转向灯进来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考生跳下车用精致的黑色皮包挡着头小跑过来。门口蹲着站着的人里有熟识的人向她打招呼,她一脸粲然地笑笑, 大家就都知道结果了。

   “洪涛,上6 号车!洪涛怕自己没听清,还走到工作人员跟前问了一下,才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了起始点。雨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考官的眼神也不能对他造成一丝影响。绕车一周,启动,灯光模拟,然后起步…… 项目一个一个过去了,他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了路线图,在最后一个项目前,他忽然想到自己怕是要成功了,但为了保险起见, 他努力把喜悦的念头逼了回去。最后一个项目是靠边停车,右转向灯在打方向盘的时候灭了,他又及时补上,最后停车、挂空挡、拉手刹、熄火,一气呵成,下车前也没忘了开关两次车门,迷蒙中他听见雀城考官在雨中轻轻说了两个字——过了。

   没有如释重负。洪涛的肚子咕咕叫,他想的是一会儿得赶紧去吃饭,他所想的另一个问题是,刚才车已经停了但转向灯没有及时复位,这样的操作到底规不规范呢?

   管它规范不规范呢,总算有个交代了。

   学车这个事,说起来最终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前几年,就说二〇一〇到二〇一六年吧, 洪涛也多次听同学和同事们说过学车这件事, 甚至他还接到过某驾校的咨询电话,声称包学包会一本到手,都被他忽略或是拒绝了。那时候,洪涛忙着享受人生、谈恋爱、打网游, 哪顾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虽然洪涛父亲曾经有过一个振聋发聩的论断——会说英语、会开车、会用计算机乃未来十年现代人必须技能也。洪涛除了会用计算机这一技能外, 其他两项都不咋样。真正激发起他奋斗意志的是婚后生活。

   婚后生活看似平稳,房子有了,孩子有了,夫妻都有工作。可妻子欧阳岚不这么认为,不是还缺车子,有房有车才是现代生活啊,为此不知道吹了多少枕边风。妻子的想法当然无可厚非,他也知道开私家车回家探亲方便,可洪涛对于学车信心严重不足。他快三十岁的人了,都不会骑自行车,两个轮的都开不顺当,如何能弄通四个轮的汽车!

   洪涛是乌县人,妻子欧阳岚是雀城人, 两地相隔千里,为了爱情修成正果。欧阳岚的家乡有一场教师招聘考试,他受了爱情伟大的驱动稀里糊涂地报名参加,居然成为当地教师队伍中的一员。可分配的地方十分偏僻,据说是全县第二远,其实是全县第一偏。交通很不方便,一天只有三趟公交车出山, 时间在六点到九点,进山则在下午一点到四点,错过再无,错过了只好搭车。很多次, 洪涛眼睁睁看着私家车扬长而去,在其后激荡起丈数高的尘土,他才第一次准确理解了望尘莫及这个词的含义。有几次,实在搭不到车,又怕误事,洪涛只能徒步十几里路走到镇上,看着在柏油马路上不时飞驰而过的双轮、三轮、四轮车,听着转瞬即逝的几句欢声笑语,他心里十分难受,那是一种被现代社会、现代文明所遗弃的落寞和无助。

   最难过的是有一年冬天停了两个月电,离家近的、有私家车的都回家去了,黑乎乎的乡间学校,晚上只有他和一位六十多岁的锅炉工留守。冷还在其次,主要是无聊和孤独。在那些个夜晚,洪涛对着微弱的烛光想了些什么,他自己不记得,他也不愿回忆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时光的,但他知道自己从那时下了一个决心,他要学车,他必须学会开车。

   可去工作地雀城的驾校一问,外地户口的费用很贵,洪涛顿时惊得说不出话。还好托亲戚回乌县问一问,价格划算,他立马爽快地在老家报了名。

   二〇一七年七月的一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公路跟前的一座平房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房子右侧立着某某驾校的广告牌。左侧十几米处的树荫里,蹲着一个面色黧黑的男青年。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激烈地思索着什么,他就是洪涛。

   洪涛此时想的是:为什么总是错过?

   他此时十分痛恨乌县驾校那些十分不负责任的收银员和训练员们,科目一不给提前通知,硬是让一号回来的自己错过了三号的考试,直至找上门,才搪塞着说考试预约得提前四天。天哪,为什么不能早点说,早说一天不就能赶上三号的考试了。

   对于在外地工作的洪涛来说,这一次错过很可能是致命的,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为了这次暑假能顺利学完车,他提前两个月报名,制订了严密的学习计划,预想暑假一回来马上考科目一,之后苦练科目二科目三, 他不信两个月的时间攻不下这两块硬骨头。可现在,三号的科目一错过了,询问下次考试时间,他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竟然要等到二十八号。短暂的惊愕被无名的愤怒所取代,整整推迟了一个月,那自己的学车计划不就全泡汤了?驾校工作人员不理,可洪涛接受不了。更让他崩溃的是,他从教练那了解到,科目一、二、三之间的考试必须间隔半个月,那也就是说如果洪涛一路绿灯高歌猛进的话,也许勉勉强强能在九月一号考完科目三。且不说洪涛的学车天赋并不属于上等,单单是考试时间就没法那么巧而又巧地都符合人的心愿啊。

   洪涛四处打听,才了解到考试可以自己预约。他登上交管部门的官网,查看到七月中旬还有几个别的驾校的考试。他又问了自己所在驾校的工作人员,说也可以报名其他驾校的考试。洪涛心急火燎地打开电脑鼓捣了七八次,可每次一到短信验证码那里就卡住了,手机收不到验证短信。他关了机重启, 拆掉卡重装,卸掉防火墙,清理手机内存删除垃圾,还四处转悠寻找信号最佳点,可惜全部以失败告终。最后登录页面显示今天您的验证次数已用完,请明天再试,洪涛只得作罢。

   直至一个星期后顺利通过科目一考试, 洪涛沮丧的心情才有所好转,他想,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好说啦。

   不论是马力十足、外形丑陋的三轮车还是优雅迅捷的小轿车,都让站在马路边的洪涛反复想象上面坐着一个怎样意气潇洒的得胜者, 所有车都在说三个字我会开,相应地他的低能则在反复想象中不断累积几至于爆炸。

   路边等车的洪涛心中愤懑。科目二练得并不顺利,每天受教练批评挖苦,心情怎么好得了?不单单如此,当他做好早饭洗完碗筷收拾妥当从石桥拐弯处走出时,恰好看见一辆体型方正的深绿色公交车奔驰,他奔跑着扬起了手并且眼睁睁地看着汽车呼啸而过。如果自己早一点出来多好,如果早饭再吃快点,如果孩子不那么闹,如果起床再早点…… 可没有如果,他能摸得见的是,如果下趟公交一个小时以后才来他该怎么办?他心中的答案是,那么就只能等。

   终于到了乌县城里,他急急忙忙奔到驾校,可找遍练车场地都没见教练车,一打电话教练说,微信群通知下午才练车你不知道吗?洪涛说,我没加微信群不知道,那我下午再来。他没事可做,盯着别的教练、别的学员、别的车看了一个小时,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真是外行看热闹,看不出门道那就只能看热闹

   为了能排在前面及早练车,洪涛简单吃了碗饸饹面就直奔驾校。看看时间才下午一点,日头很毒,偌大的练车场除了有一辆车、三四个学员和一个打伞的教练外,没有一个人。老旧而疲惫的红色教练车发出嗡嗡的轰鸣声,仿佛受不了太阳的毒辣还在拼命支撑的耕牛。洪涛找了块树荫站着,无聊至极, 只能拽一片柳叶撕着玩。柳树的枝条毕竟太稀疏,当那辆老旧的教练车也轻快地驶出训练场时,洪涛所在的树荫浓密处也变得单薄起来,热度逼得他不得不再次转移。当他在另一块由一片灌木和三棵杨树组成的厚实的浓荫处歇憩到三点左右时,教练来了。

   他理所应当地认出了教练,不是从体型, 也不是从车牌。距离太远眼力有限,洪涛是用声音出来的,再没有任何一个教练像他的教练那样走路流里流气,说话瓮声瓮气。走近看,洪涛越来越觉得他像电视剧《水浒传》里的鲁智深。洪涛想自己是第一个来的总该自己先练,可教练说自己嫌热, 不想跟车指导新手,让他再等等,反正时间还早,等等就等等,洪涛这样想。就在他不耻下问忙着请教旁边同学如何开车的时候, 旁边一位貌似陪着孩子来练车的妈妈主动和他攀谈了起来。妈妈说孩子刚高考完要来学车,洪涛对此表示赞同,学车要趁早。接着这位妈妈又谈到了填报志愿、选择学校和专业的问题,洪涛以过来人的身份做了详细解答,这固然是由于助人为乐的精神在鼓舞, 也是出于无聊打发时间的需要,更是由于自我存在感得到恶补式的满足。在学车场地这个大教室里,他处处受打击鄙视,而现在足够让他陶醉,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舞台上,他怎能不高兴呢?

   四点左右,天上的黑云迅速滚向了北方天空,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幸好练车场地里建有供学员遮风挡雨的小房子,刚走进小房子几分钟就轮到他练车。教练车的一只雨刷坏掉了,好在坏的是右边那只,并不太影响视线,不知是因为大雨增长了教练鲁智深的宽容和耐心,还是今天自己发挥正常, 洪涛心惊胆战地开完一圈后,并没有听到教练本该有的斥责。他停好车跟教练道了个别, 在稍小了些的雨丝中跑出了驾校。

   最近的训练频率在加大,洪涛暂时寄住在乌县城里姐姐家。为了排遣焦虑,他记下了如下的日记:

   2017.7.13

   教练告知直角拐弯、半坡起步、侧方停车和S 曲线拐弯的各个要点。

   2017.7.15

   十四号晚上到雀城,次日回老家,赶到驾校时,之前还有两三人。教练嫌来得太迟, 倒车入库要点没有讲过反而怪我不会,没法只能问学友,练习三四次后匆匆结束。

   2017.7.17

   今天九点半到,可貌似已经迟了,大部分人都练了一次倒车入库。练了两次错误不少,离合总滑脱,寻思是凉鞋底子太硬导致, 计划下次穿运动鞋。

   2017.7.20

   对于教练不大公平的练车安排,我只是稍微表示不满并问了一句是不是早来可以多练练,没想到这句话不知怎么触痛了鲁智深的神经,引起了他的强烈呵斥,风马牛不相及地提到了我的贪心,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想更加勤奋一点,这也有错吗?十九号练了两次倒车入库都不成功,看着那些和教练关系好的人多练一圈,心里有不满。谁让人家表现好,会来事呢。在学校一直以来的优秀生,如今在驾校训练场上却沦为差生,落差之大令人难以接受。今天开了一圈,可想象中的手脚配合默契、反应敏捷,成了对不齐线、控不住速、打不准方向盘、记不住要点,我的天!我顿时有心灰意冷要回报名费的挫败感,觉得自己不是学车材料。可我后来想,这些逃避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些妄想都是消极的。多少和我相似甚至不如我的人都通过了考试,我怎么就不行呢?他们都克服了这些困难,我怎么就不能克服呢?多少不如我的和我类似的人都坚持了下来,我怎么就不能坚持呢?软弱是软弱者的盾牌,坚强是坚强者的利剑。人最应该解剖的是自己,最应该战胜的也是自己。再想想等车的种种艰辛,偏僻的乡间公路上望眼欲穿的期待,喧闹的十字路口牵肠挂肚的搜寻,烈日当空下焦躁的踱步,凛冽隆冬里畏缩的身影,这些不算久远的回忆都忘了吗?多少次深入心灵的自我谈判,多少次暗下决心的肺腑之言,怎么能够忘记呢?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当记之。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当效之。

   2017.7.23

   第一辆教练车坏了,换了第二辆,第二辆之后又换了第三辆,大家都说新车不好开, 可我却感觉良好,发挥超常,第一次觉得车受人控制了,而不是车控制人,真是有些兴奋。

   2017.7.31

   这几天离合踩得不错,车速也越来越稳当了,自我感觉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也不知怎么,自从那次换了新车后莫名其妙地就有了感觉,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到现在几乎能做到与车心有灵犀了,当然距离他们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感觉还相差甚远。所谓熟能生巧,也许这就是那种来之不易的巧劲 吧。

   2017.8.4

   今天是个好日子。在经历并克服了半坡后溜、对不齐左右、侧方停车出口速度过快等问题后,倒车入库左右不均等的问题也得到初步解决,今天第一次停得近乎标准。这确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老婆孩子今天也来了,难道这不是我的两个宝贝带给我的好运气吗?我不得不这样想。两个美好事物的携手而至总是让人无端联想到命运的垂青,不管这是不是生活的本意。生活的波澜总是让人心悸,而当它风平浪静展现粼粼波光的时候又让人心旷神怡, 即使是像我这样理智过度的人也难以不受其影响。可是,谁让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呢!

   2017.8.5

   时间正好是八点钟,夏天八点钟的太阳已经高到需要仰头才能在天空中找到它的位置,我把玩着两个一块钱硬币在路边落寞地等着公交车。我只能落寞。看着驾校门口络绎不绝的车辆和人,在我没来之前它是这样,在我来了之后它依然这样,而在我离开之后它也必然还是这样。当我知道参加十号考试的最后一缕希望之光因为自己今天的不在状态而被突然掐灭后,我只能太息,这时寂寞如同长在树上生命力趋于委顿的夏末之花一样,没有风的通知,直挺挺地落了一地,这是心甘情愿的失败, 是心满意足的归去。除了落寞我还能怎样呢?没有悲伤,悲伤因提前预知而止于流淌,没有愤怒,愤怒因早已告知而趋于消散。刚愎自用的教练会说些惋惜后悔的话吗?不,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一贯正确,为了在学员面前表现权威, 只会把批评的话语更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关系较好的那几个同学会有些心痛吗? 也许会的,可他们一定会更多地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更加不敢对教练的荒唐之言有所微词。连自己都没法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何况别人呢?所以我应该落寞。可我又难以接受这应该的落寞,这不是让我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谁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呢?我顿时萌生退意。

   2017.8.6

   驾校二楼楼道里的空气显得有些闷热, 透过绿色窗纱我看着映入眼帘的花圃中盛开着的各色月季花,心情不那么低落了。我多么希望楼下能传来脚步声,也许我想见的人就在其中,可是没有。其他办公室也出奇地安静,偶尔传出一两句轻飘飘的闲聊或吐字清晰的电视剧台词,也渐趋于无。我看看表,上午十点。我依稀觉得棱角分明的希望渐渐走远,轮廓变得模糊。彻底否定无法达到,只能重回彻底肯定。也许我并没有彻底否定自己的能力,只是寄希望于退学费来印证裁断,退而不得只能前行。我只能对自己说,你学得还是不错的;我只能对自己说,你失误是有原因的。我不能说不行,也不能说太笨了,虽然这是教练和我姐姐常对我说的话。我知道自己是那种需要鼓励的学生。有些学生做不好是因为他不能,有的学生做不好是因为他不想,对于不想,我们可以批评为主,对于不能,我们只能以鼓励为主甚至不要批评。可面对没有鼓励的老师,学生该怎么办?只能从微弱的自我鼓励开始。

   2017.8.11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星期没练车的自己今天发挥得超级棒,没有一处失误。教练说,不行你先回家歇着,考试时直接来吧。我笑笑,知道今天自己可能是发挥超常,也没敢像上次一样自我感觉良好,我怕乐极生悲。第二天又出现了失误,这让我内心忐忑。难道昨天自己只是运气好?水平还是不行? 在这种自我怀疑与自我肯定的挣扎中,迎来了第三天。这一天可以练考试专用车了,上车前有些紧张,上车后没有一点失误,我不禁自信起来。一连三天,练了三次考试车,没有一丁点失误。教练感到难以置信,这越发让我坚定了一个想法,不是自己的问题,是车的问题,那些浑身毛病的教练车太难开了。不管这是不是一个事实,我都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不然我的自信无处安放。实际情形是所有人在练过考试车后都不同程度觉得之前的教练车难开,于是以我为首,对教练车的口诛笔伐开始了,这个热烈的话题每每能掀起极大的谈论热情。对此, 我很满意。

   2017.8.18

   科目二考试通过了,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对比几天来近似完美的考前训练,我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放松,该打死方向盘的时候我居然盯着后视镜看,进入库区的时候车已经要压线, 调节了半天还是压线了。鲁智深第一时间破口大骂露出了狰狞面容,我有点慌张。等到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倒车入库的机会时, 鲁智深看似无意的指挥下,我终于倒库成功,之后几个项目无惊无险地顺利完成了。走出考场时我心中装着些微的得意,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可得知别人都是一次成功时,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一丝得意也被驱逐了。在与同伴的交谈中,我对自己的不完美表现耿耿于怀,仿佛已被自己内心中的另一场考核所淘汰所否定。随即我杞人忧天地想到了如同拦路虎的科目三,通过科目二的最后一丝轻松也荡然无存了。和同伴们说着话已经走出了驾校,我说自己对这里感到不舍,同伴觉得好笑。我知道在几句说说笑笑之后他们几个人将各奔东西,也许就是永不再见。惆怅之情马上如同一团雾气笼罩了自己,还没有等我做任何酝酿,马路边上只剩下了自己。

   ……

   最后一篇日记是洪涛在公交车上记下的。下了公交车,给姐姐打了电话说不回去吃饭, 洪涛直奔饭馆。他走在路上,并没有觉得自己因为通过了考试而多出了什么能引人注意的光环或者标志,车如流水般穿梭,车上的司机也并没有趾高气扬或者高人一等的神态。他不由觉得这件事本身的可笑,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并为之炫耀的事。刚才教练鲁智深在微信群里说,已经过了科目二的学员不用来练科目三了,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科三考试要进行改革,请大家安心过暑假。洪涛笑笑,心想也好,于是他如平常一般走进饭店,如平常一般点菜吃饭结账,如平常一般归去。

   又一个新学期将要开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发表于《参花》2023年9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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