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稿电话:0431-81686158

TOP

朝阳慢慢升起(一)(节选)
2023-12-28 15:46:40 来源: 作者:崔效凌 【 】 浏览:1210次 评论:0
12.5K

   婚礼的前一天早上,燕宁刚把一沓纸送到切纸刀下,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巨大的利刃突然自行降落,悲剧随即发生。一声惨叫,这个柔弱的女工像被谁无意推了一把,迅速滑倒在大型机械的脚下,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气息。而平展的操作台瞬间被红色占领了,血泊中支棱着一双纤细的白手,像秋后被风刮起的蓬草,无根无叶……

 

失去双手的女工

 

   那天早晨,救护车是一小时二十分后才赶到印刷厂的。

   燕宁被送往H 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途中,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看到尚明的惊恐样,说,车里坐不下,你打车吧。随手递给他一个塑料袋,说,拿好了,别看。 

   救护车一路鸣笛,依然难以奔驰,但还是把尚明坐的出租车甩开了老远。120 !急救!所有的大小车辆都在试着让路,难免有的挤在了一块,干脆动不了,等交警。于是,堵得更厉害了。尚明索性下车,手里提着厚厚的白色塑料袋,顺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向医院的方向狂奔。有更着急的司机差点和他绕在一起,摇下玻璃,冲着他的背影愤怒地骂, 找死呢! 

   尚明几乎是和救护车一块赶到医院大门口的。这下,他抢先了一步。一分钟不到就站在急诊科门口,返身望向救护车和他的燕儿。医院的大院里几乎停满了各色车辆,还有正在伺机往里挪动的车辆,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就依次排到了大门口。这时,点按喇叭,持续鸣笛,大声骂人,都不怎么管用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救护车还停在大门口,没找到往里挪动的机会,司机站在车门的踏板上,用力摇着手臂,大声高呼:让一让,让一让,救护车——” 

   救护车在医院门口踯躅了半小时,终于瞅准一个机会,师傅猛踩油门,一口气飙到了急诊室的玻璃门前。

   急诊科的医生把尚明一路飞奔拎着的那个塑料袋打开,取出一双血淋淋的手,交代旁边的一个护士拎进了处置室。砰的一声, 把紧跟着的唯一家属挡在了门外。

   尚明现在急着想和燕宁说话,但护士拦着,不让他进去。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护士告诉他,赶快去验血型。

   经过排队,化验,等结果,取报告单后, 尚明的血液在燕宁的血管里缓缓流淌着。盯着急诊室的门,尚明无力地低下头。今天切纸的本该轮到自己,是燕宁心疼自己排版到深夜,主动替换他的……

   燕宁和尚明是在H 市举办的一次青年创业暨刺绣艺术品展览会上认识的。作为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之一,尚明在主持人即将宣布一九九六年红五月刺绣艺术品展览会开幕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原先拟定的优秀作品参展代表发言人苏燕宁女士,居然还没来。

   尚明焦急地在人群中张望,心想,这女的该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吧?他跑遍了所有展区后,不得不如实向组委会负责人——H 市贸促会会长秦晋汇报,得到的答复很简单, 必须找到,要不就你讲。 

   再有五分钟就轮到苏燕宁代表讲话,尚明的心仿佛悬在了半空,但他依然期盼着一个身影的惊现。传呼机响了,收到五个字: 自行车爆胎。情急之下,他拿着已经交到组委会的讲稿,作为苏女士委派的代表走上台, 平生第一次面对悦华广场上的数万人,成功地做了题为《刺绣艺术圆我青春梦想》的报告。

   事后,燕宁经常调侃他,普通话讲得不太标准,但声音很有磁性。 

   之后,他们恋爱了。因为燕宁,也因为燕宁所在的华蒙鑫印务公司正在招工,尚明辞掉了红五月文化活动中心的工作,和燕宁一同在那家印刷厂打工了。

   上班时间,尚明负责电脑排版,燕宁主要干装订的活。或许,燕宁的天生丽质、妩媚动人,吸引了厂里的同龄男职工。但他们只在各自的心中惊叹,眼睛却总是盯着燕宁那双魔术般变化的纤纤玉手,赞叹中夹杂一些酸酸的俏皮话。

   下班时间,尚明在电脑里设计刺绣工艺美术图案,燕宁用一双灵巧的手,精心绣制一件件艺术品。尚明也爱盯着燕宁的双手想心事,他在心里默念着指如削葱根”“精妙世无双

   他们的爱和梦想全部编织在其中。

   由于双方家境一般,又身处异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恋爱、惺惺相惜,期望改变命运的两个小小梦想,终于叠加在了一起……

   为了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销,他们计划着要在一起生活了。这对儿经过生活磨难过于早熟的年轻人,恋爱中除了必要的情感交流外,更多的是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几乎没有太多的浪漫。

   只要真心相爱,彼此包容互相理解,就足够了。但说心里话,任何奢华的婚礼形式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前不久,参加樊厂长小舅子的婚礼那天, 燕宁看着华庭大酒店门口缓缓蠕动着的那长龙般的娶亲轿车,回头对满脸呆相的尚明说, 一切形式都无所谓,咱们两家距离几千里, 举办婚礼有许多不便。快过年了,省下钱给父母多买点吃穿用品更实际。尚明无比感动, 附在燕宁耳边,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小声说,我要用心爱你一辈子。没有人发现, 他们悄悄地把手捏在了一起。

   樊厂长的小舅子牛保平不仅名字好听好记,而且年轻帅气,听说马上要升职。新娘是个业余影视演员,算不上明星,但绝对漂亮。参加婚礼的亲友们按照指示标识,分别进入四个大厅,由八位西装革履、胸戴鲜花、风度翩翩的总代东指挥着,有秩序地款款落座。中间大厅安排的是樊厂长岳父单位的同事和各界朋友;西厅安排的是樊厂长小舅子单位的同事和他的朋友、同学;东厅安排的是樊厂长岳母单位的同事、朋友、同学;远近亲戚大约一百人,都被安排在楼上的第四婚宴厅,由樊厂长的爱人依着长幼亲疏关系指挥入席。十二个雅间里安排的是贵宾席,四个大厅和各大小雅间都已经坐得满满的,足有几百人。尚明和燕宁算不上受邀来参加婚礼的亲友,更谈不上宾客,他们是被樊厂长派来帮忙的自己人。尚明把整理好的四个礼账簿和厚厚的礼金,以及一个密封着口的、背面烫着字的特别大礼包交给了樊厂长的岳母保管。尚明和燕宁实在找不到一个空着的座位,就在门口保管烟酒的那张桌子坐下,他们和服务员要了点水果、糕点,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开了。客人太多,主人的确忙不过来,他们是理解的。令尚明一路不解的是那个烫字的独特精致贺礼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钱。为什么那位客人说不用记礼单……细心的燕宁注意到了,那个人姓金, 因为他当时接了个电话,对方在电话里称他金哥

   他们也马上就要结婚啦!此时,尚明感觉到,任何奢华浪漫的情调都与他们无关。他盯着燕宁露出的那段白皙柔嫩的脖颈,感觉很自责,感觉自己特别对不起热恋中的燕宁。他在心里又一次坚定了一个意念,先把那条只有三克的合金项链暂时藏起来,尽快想办法赚钱,为她买一条好一点的纯金项链。这时,他真切地感觉到:金钱原本是无法证明爱情价值的,但它对男人的自信具有绝对的杀伤力。然而,他转念又想,神圣而庄严的婚礼上,新郎新娘的一切海誓山盟,在司仪的习惯性渲染下,也未必都能经受得住考验,唯有两颗真诚而善良的心最能靠得住。

   基于自己的实际情况,他们决定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就在一起生活了。

   虽然这样的恋爱结局看起来似乎很匆忙, 但期间所经历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并将永生难以忘怀。

   其实他们也想过要像模像样,要风风光光,要礼尚往来。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 仪式再怎么简单也不应该省略掉。尚明已经和几个一块来城里打工的哥们儿说好,举办一场简单的婚礼宴,说白了就是十几个年轻人凑在一块,在附近的小饭馆海吃一顿,然后他们去民政局领证。

   然而,就在他和燕宁梦想着走向婚礼殿堂的前一天,发生了这场令所有人无法想象的事故。

   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个小小愿望暂时没法实现了。

   尚明一边照顾病床上的未婚妻,一边忙着通知一些拟定帮忙办事的朋友们,事情暂时不办了。婚礼的突然取消,导致电话另一端的所有听众愕然,但他不得不迅速挂掉电话,以沉默作答。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别让这个不幸的消息传到老家,别再把常年患病的老丈人的心脏击垮。

   不想让那些关心他们婚礼进展情况的人担心,尚明在郊区僻静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南房,把两人的行李、洗漱用品、锅碗瓢盆, 连同燕宁那辆粉红色的旧自行车,搬到一起, 买了一挂鞭炮,窗户上贴了一对儿喜字,门上贴了一副亲笔写的对联:

缘来如此简单

幸福总在意外

   就算是正式结婚典礼啦!他在心里这样自嘲着,眼角却挂着两滴冰凉的泪珠。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尚明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仅不能如期举办那最简约的婚礼,而且春节放假也没法回老家过年了。燕宁需要他照顾,不是一天,一个月,一年, 而是一辈子!同样,他也难以想象,在家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该如何把一个失去双手的新媳妇领回老家,面见父母,然后在众乡邻的传闻中增加新闻佐料。尚明的老家距离他们打工的H 市近一千公里,而且父母年迈,弟兄们都已成家立业,另外过日子, 一听说单位集体旅行结婚,亲属不便参加 就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燕宁父亲不停地打电话,询问婚礼的事。躺在病床上的燕宁,在极度的痛苦中, 千遍万遍地搜索着安慰父亲的谎言,又在一遍又一遍地斟酌下全部否定。

   当燕宁照猫画虎式地把尚明的这句谎言, 在电话里向老父亲重复了两三遍,电话那头居然十几分钟没有一点声音。燕宁急切地喊着爸爸,用地道的家乡口音再一次告诉老父亲,单位组织几对年轻人旅行结婚,不按家乡的传统习俗举办婚礼。对方却突然带着哭腔说,一定要来H 市,亲眼看看女儿的集体婚礼!然后任凭这头怎么解释,便不再说话了。

   燕宁心急如焚,疼痛难忍。人们常说十指连心,而她现在的疼痛不仅仅是来自肢体的感觉,因为腕部以下已经不属于她了。尚明估算着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他欲起身去找护士,给燕宁打一支止痛针,回头看了看燕宁。病房里日光灯已经熄灭,昏黄暗淡的壁灯幽幽地照着,燕宁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在病床上不停地来回挪动,额上的汗珠滑落到枕头上,濡湿了一大片,有几滴调皮的家伙就近跨过眉梢,越过眉骨,无所顾忌地行进在眼睑上,偷偷地奔赴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秀美眸子。尚明一边用毛巾轻轻沾着,一边和燕宁说着暖心的悄悄话。然而, 他知道燕宁此时的疼痛绝非仅仅来自肉体。

   燕宁小声说:父亲的心脏病经常犯, 尤其不能受到刺激。 

   尚明弯下腰,伏在她耳边亲切地说:老父亲只是说说而已,不会来城里参加集体婚礼吧,再说已经和老人家说过了,集体婚礼办完要去旅行结婚。 

   燕宁说:父亲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母亲又早逝,他肯定放心不下,说着就忍不住哭出了声,他来了可咋办?我没了双手! 

   一种难以抑制的悲痛从心底突然涌起, 尚明留下无声的眼泪,用被角轻轻地捂了一下爱人的嘴,示意她不要哭出声。

   尚明知道,燕宁的手臂有多痛,心里就有多痛。

   病友们的鼾声平缓而有节奏地响起。

   燕宁把缠满纱布的两只拳头伸出来——看起来好像拳头,其实里面空空如也——让尚明看,细密的白牙实实地咬着下唇,说不出话,一次次地用眼神征询尚明的意见。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总算诞生于护士的精心包扎中。

   看着同一病房里的病友时常有亲属慰问, 燕宁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无助,病榻上的她此时不再担心父亲的到来。消除了一点心理负担后,她居然有了渴望见到亲人的念想,也不知道我爸来还是不来。燕宁在尚明的帮助下,靠着被子坐起来,温柔地说:今天感觉好点儿,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这几天累坏了,白天黑夜不能睡。 

   印刷厂那个和尚明关系最要好的小兄弟五子,急匆匆地赶来医院。不仅带来了众工友的问候,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燕宁的父亲心脏病复发,在乡镇卫生院抢救,让她赶快回去。五子说电话是乡卫生院一个女的打来的,听声音很着急。

   “麻绳专挑细处断,事情总是往一块赶。

   尚明不得不求助于樊厂长。

   厂里派了两个女工,轮流照看燕宁。樊厂长的爱人买了一大堆水果、营养品,还有整理好的两大包八九成新的高档旧衣服,让尚明带给燕宁的父亲。然后,亲昵地抚摸着燕宁的额头,说了好多暖心话、安慰话。

   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了五子。在关键时候能够互相帮助的才是真朋友,他们之间是无须客套的。尚明严肃地对这个小兄弟说,一定要注意你嫂子的情绪。回头看了一眼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着的燕宁,就急匆匆离开了医院。

   在之前和燕宁恋爱的过程中,尚明知晓燕宁是独生女,基本上属于少亲无故,和父亲相依为命。尚明说了一句最真诚而且颇有分量的话,放心,我既是女婿,又是儿子。 而现在的尚明就像身兼数职的前线战士,刚刚投入战场,一个任务还没有完成,突然又接到了另一个命令。如果说无条件地服从命令是战士的天职,那么,此时的尚明,在人性和道德面前将毫无选择。他不得不把尚未完全摆脱剧痛和高烧的妻子”——他不知道此时这样的称谓是否准确——托付给印刷厂的小兄弟五子,无奈只身一人回到燕宁的家乡。他奉命去看望那未曾谋面,在病中煎熬着,急切盼望女儿女婿回来的老丈人。

 

善意的谎言

 

   从车站出发,尚明在一辆通往乡间的破旧公共汽车上颠簸了一天。黄昏时分,客车终于抵达燕宁的家乡——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镇。他直接跑到乡卫生院。

   第一次见到燕宁的发小格日丽,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一点生疏感。这就是常给燕宁打电话的那个护士,一个冷峻的高个子美人。第一次见面,双方没有寒暄,也不觉得尴尬, 都迫不及待地抢着发问,急不可耐地等着对方回答。

   “老人家现在哪里?情况咋样?病情稳定了吗?有没有危险?身边有人照顾吗? 尚明连珠炮式地发问。

   “燕宁到底咋了?得了什么病?住在哪家医院?严重吗?你和我说实话!对面这个美女护士逼视着尚明,不但对他的问话置之不理,而且一反往日电话里温婉的口气, 紧追着问。尚明不知该怎么回答,感觉自己像个小偷被当场抓获一样,面对的不仅是警察那威严锐利的眼神,更有失主的无数双拳头即将擂着。

   尚明嗫嚅着,随便说了一句连自己也不明白其准确含义的话。

   “老人家没事,输了三天液,已经回家了。这位护士看出了尚明的窘态,语气稍微轻松了一点,冷嘲热讽地命令道,现在该你说燕宁了,新女婿! 

   一听说老人家没事,尚明一路上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而自己却突然感觉全身无力,就势瘫在了走廊的长椅上,也不顾面前这个冷美人的任何表情。

   在乡卫生院的食堂,尚明狼吞虎咽地吃了格日丽买的饭菜,然后一五一十地讲了燕宁被切纸机切掉双手的经过。

   “不可能,不可能,这太意外了!情绪激动的格日丽,居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尚明的衣服,你说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而,无论多么意外,事实毕竟是事实。作为与燕宁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妹,格日丽流着泪,把自己一年积攒的两千元工资交给了尚明,说,你一定要担负起男人的责任, 她已经失去了双手,别再把心伤了。并向尚明保证,她一定不会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再告诉第二个人。说完,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转身跑出了食堂。

   距离燕宁家所在的那个小村庄,还有一段土路。尚明边打听边走,他以无比复杂的心情,一步步走向那个与他命运休戚相关的黄泥小屋……

   尚明快步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尘土在他的脚下飞扬,一些往事被格日丽刚才的一席话搅扰着,重又袭上心头。

   “你知道燕宁为什么跑那么远去H 市打工吗?格日丽在渐渐平静下来后,声情并茂地讲述了燕宁被两个男同学抢婚的经过——

   一九九五年,河畔乡和连城乡合乡并镇, 新成立了连河镇。秋天瓜果丰收的季节,小镇举办了规模很大的农产品现场交流会,燕宁和父亲来镇里卖西瓜,在街头偶遇了几个大学同学,除了几个女孩子外,还有两个男生,乔明利和石晓益。由于毕业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于是大家决定一块去饭馆吃饭,叙叙旧。刚开始,大家都快活地抢着话头, 内容无非是回忆当年学校的一些琐事、趣事。然而,渐渐地出现了僵局,这两个男同学不知为什么事情突然吵起来了。喝了酒的男孩, 从开始说话结巴、面色潮红,到渐渐口吐狂言、互不相让,最终变成两头被激怒的雄狮 厮打在一起。

   果脯厂乔厂长的儿子乔明利说:我有钱,我爱上谁,谁能不爱我,你别不信, 等着瞧。再说,我看上谁就娶谁,关你啥事?

   新上任的石镇长的儿子石晓益说:有钱也不能这样狂妄,你愿意还得人家也愿意才行。再说,果脯厂是乡镇企业,不是私营企业,我爸可以免了你爸的厂长职务。 

   啤酒瓶摔了满地,一片狼藉,各种色泽的汤汁泼到了刚刚粉刷过的墙壁上,老板娘心疼得只顾掉眼泪,不敢上前劝阻。

   女生们被吓得拼了命往门外挤,却被一群看热闹的人堵着,出不去。

   不知是谁打了电话报信,最后他们的父亲都赶来了。石镇长把自己的儿子痛骂了一顿,乔厂长又把自己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 看热闹的人们才慢慢散去。

   “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居然是因为暗地里争夺我们班的一个美女,人家是在女同学面前表演决斗游戏呢,这个被争的美女名字叫苏燕宁。格日丽这样说的时候,又特别加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千万别辜负了美女。 

   尚明知道格日丽说这话的用意,是担心燕宁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会被自己抛弃,毕竟还没领结婚证。但是,她多虑了。

   后来,有一天,乔明利开着小轿车去燕宁家提亲了。几乎同时,石晓益也赶到了现场。燕宁却早早躲到邻居婶子家,怎么也叫不回来。这让燕宁的父亲十分尴尬,也非常不解。乡邻们都站在大门外看热闹……

   黄昏迫近,尚明从抢婚情境中撤出, 快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旁的耕地里严严实实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房屋上,随风飘着灰黑的炊烟。当邻居们指给燕宁家的具体位置,尚明想回头说声谢谢,却发现他们都用怯生生的目光看着他。

   尚明第一次单独面对老丈人时,一边喋喋不休地做自我介绍,一边掏出他和燕宁的合照想让老人家看,以此证明自己不是骗子。此时,这位满脸沧桑的老人正端着半碗饭,呆呆地望着柜子上的十二英寸电视机, 对尚明的到来几乎视而不见。正在尚明十分纳闷儿时,老人家突然扔掉饭碗,哭喊着扑到电视机前。尚明的视线随着老人转过去, 一下子傻眼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新闻节目——《都市新接触》,画面很清晰,一位女记者正在现场采访,两位创伤骨科主治医师,一边舞弄着燕宁的两个手臂,一边对着观众讲着什么……

   他和燕宁精心编造的那些善意的谎言, 最终被新闻彻底击穿。

   尚明以准女婿的身份向这位和蔼的老人诉说了悲剧发生的全部经过,并且向老人表示了自己甘愿承担全部责任的诚意,以及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燕宁的决心。

   老人家的坚强和理智令他十分惊讶并由衷佩服。

   比尚明预想的结果要好,老人以庄稼汉的坚毅和善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意外的打击。一晚上,老人再也没提有关事故的半个字, 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他偶尔招呼尚明多吃菜, 还不停地给他斟酒。夜里,尚明和这位陌生而亲切的老人都毫无睡意,听他讲述了燕宁小时候的事……

   燕宁的妈妈是患宫颈癌去世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按照乡里习俗,简单举办了葬礼。当大人们从墓地急匆匆往回返时,谁也没注意,这个五岁的小女孩仍然站在妈妈的坟头,穿着妈妈留下的一双大棉鞋,里面灌满了雪,两只小手冻得通红,泪水与前额散落下的头发粘在一起,像两道黑色的疤痕。

   母亲的早逝使她很小就非常懂事,八九岁就学会了做饭,十几岁就和邻居婶子学着做针线活儿,看到女儿小小年纪就这么乖巧, 当父亲的既高兴又心酸。有一年秋天,他在地里收割庄稼,晚上回来晚了点儿。小燕宁做好饭,等不及父亲,就把饭热在锅里,灶膛里多加了些柴,自己先睡了。等到他回来, 家里已经浓烟刺鼻。好在邻居及时发现,才免遭一场大难,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说到燕宁这个名字时,老人突然怔了怔, 告诉尚明说,燕宁的妈妈临闭眼时,突然想起要给五岁的女儿起个大名,叫苏燕宁,是即将永别的母亲,对孩子的一种特别关爱, 是无限深情的寄托和难以割舍的哀思,希望她一生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说到这,老人不经意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尚明心里五味杂陈。医院那边能否给燕宁顺利进行断掌再植手术,尚明走时还没有确定。那双灵巧的手还能否重新属于她?医院创伤骨科专家鲁主任出差回来了吗?手术费用有着落吗?一切都是未知数。按照燕宁的嘱咐,尚明本应该好好和老人多待两天。冬天了,帮老人安顿好一切衣食住行,千万不能再让老人犯心脏病。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在老人不停地催促下,尚明决定返回医院照顾燕宁。

   临别时,老人抓住尚明的双手摸了又摸, 一脸歉疚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喃喃地说道,往后的日子就全靠你了,你多担待些, 只要你对燕儿好,我肯定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俯下身子贴着老人家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老爸,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燕儿一辈子的。 

   在公路旁等客车时,尚明用力握着燕宁父亲的双手,几乎是用他的整个身体托着老人,生怕他突然倒下。尚明一路上惦记着燕宁, 又担心押金不够,也不知道樊厂长联系上南方那个出售切纸机的厂家没有。

前面的路又被拉煤车堵死了。司机们时不时地把喇叭声按得烦躁不安。车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尚明的心里却潮起潮落, 一些往事按不住头地乱冲乱撞,撕扯着他的心绪…… 


(发表于《参花》2023年12期上) 

想看更多作品,可订购当期或订阅《参花》 

咨询电话0431-81686158,咨询QQ2201137863

 

 

 

您看到此篇文章时的感受是:
Tags: 责任编辑:shenhuagxx
】【打印繁体】【投稿】【收藏】 【推荐】【举报】【评论】 【关闭】 【返回顶部
上一篇十字街头(二) 下一篇十字街头(一)

评论

帐  号: 密码: (新用户注册)
验 证 码:
表  情:
内  容:

相关栏目

最新文章

图片主题

热门文章

推荐文章

相关文章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