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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巷(三)
2024-02-05 08:33:24 来源: 作者:叶麦 【 】 浏览:80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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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身着风衣的春天已转身离开,穿着翠绿裙装的初夏正款款走来。站在巷口往外边看,东山大街两侧的行道树已投下婆娑的绿荫。小巷里虽干净整洁,但绿意尚浅。树荣在心里思谋,该把萱草苗移栽到巷子里了,也要给那几个撂荒的庭院播入希望的种子。

   通过小江,树荣联系上了两个荒院儿的房主张钊,在电话里与他商量,把他那两个院子清理出来,种上几样农作物,这样至少能为小巷减少一些荒凉感。张钊很爽快就答应了,但他也提醒树荣,听说这里有拆迁的可能,尽量不要种晚熟的品种。树荣谢过之后,就领着大人孩子,在一个园里种上了黏玉米、一个园里种上了土豆,都是早熟品种。然后跟孩子们商量,分别命名为“米园”和“薯园”,而原来种向日葵的园子自然就叫“葵园”了。

   相比作物前期缓慢的长势,小道消息却在飞快传播。人们都在说县里招来一个有实力的开发商,相中了这片依山傍水的地界,准备开发高档住宅小区,配套建设医院、学校和商场。按照城中心东移的战略,县里同步启动建设森林公园与湿地公园,悬置多年的规划有可能变成现实。这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这片区域内的住户既充满期待,又心怀忐忑。

   破烂儿跟树荣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显出担忧:“真要是拆迁了,我们几家又要各奔东西,萱草书屋也要被拆掉。还有你那些萱草苗,怕是没有地方移栽了。”边说边摇头叹气。

   树荣听后只是笑了笑,开导他:“拆迁对城市发展有益,对个人来讲也不算坏事,我们应该支持。动迁过程是需要时间的,咱们还是一切照常,以不变应万变。”

   破烂儿听他这么一说,心态也就平和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有时间他们就侍弄自家的菜园,那里边已显露出了盎然的生机。塑料棚里,萱草花苗分蘖出了第二枝。小白菜、生菜、香菜,一垄垄一畦畦新鲜可爱,隔三岔五就摘下一捧端上餐桌,这可是开胃败火的应季蔬菜。裸地上栽种的辣椒、茄子、西红柿,也是有模有样。每个菜园都像一个平放的书架,一垄垄菜畦像摆好的新书,既整齐又好看。筱惠院中的葵花苗罩住了垄台,孩子们常去作观察记录,这是筱惠给他们布置的任务,有珍惜自己劳动成果的寓意。

   过了一段时间,拆迁的消息逐渐被证实。东山上开始栽植各种花树,湿地里移栽了荷藕,小区动迁工作组也已入驻,开始挨家挨户进行宣传动员。

   这天,破烂儿来书屋喝茶,树荣跟他商量:“工作组这两天会来家里做工作,跟他们谈的时候,尽量不要先亮底牌,先了解一下补偿的政策,再看看别人家的态度,为正式谈判留有回旋余地。如果找我,我就说房子是儿子江雨的,需要商量后再做决定,先不谈具体想法。”

   破烂儿已经不像前些天那样纠结了,说话也很淡定:“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我一直没把房子当成自己的,别看房照上写着我的名字。”

   “这倒是没听你说起过。”树荣面露一丝惊讶。

   破烂儿这才讲起自己的一段往事:“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人长得又丑,家里又穷,一直没娶上媳妇。在外地务工多年,也是光棍儿一个。七年前我才回到家乡,想自己马上就要老了,总得叶落归根吧,再也不应该漂泊在外地了。

   “在咱们县城干活的工地上,我认识了一个女的,年纪有三十五六岁。她给工地做饭和打扫卫生,带着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生活挺不容易的。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心肠软,看不得别人落难,主动帮过她。她看我人实诚,就主动提议让我帮她开一个废品收购站,地点就在她家院里,也就是现在我住的这个院子。我同意了,并且承担了所有出体力的活,让她有时间专心照看家和孩子。

   “时间长了,我们就有了感情。这时她才告诉我,她丈夫当年与别人发生纠纷,把对方打成了重伤,判了十多年。进监狱后他主动提出了离婚,说让她再找个人家,不能耽误自己、苦了孩子。可她一直在等丈夫出狱,带着孩子苦熬着。她对我说很感激我,却不能跟我组成家庭,如果她丈夫出来后不跟她复婚,到那时她才能嫁给我,问我愿不愿意等。我当然愿意等,何况我心里就是想帮她渡过难关,本来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每天认真经营着废品收购站,全心照顾他们母子,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三年前,她丈夫出来了,找不到其他营生可干,就来废品站参与经营。看到这种情况,我只好再回工地干活,把废品站让给了他们。

   “后来,她随丈夫去了南方。临走前,决定把房子留给我。你说我怎么能要人家的房子呢,他们现在还很难,就劝她卖了吧。她说我这几年帮她挣的钱够买这房子的,而且她也不希望别人住在这里,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拿出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也就十多万吧,我跟她说算我买的,不然我不会要房子。

   “她犹豫再三,留下了五万。说就这么办了,直接领我去把房子过了户。去年,她打电话说给我存折里打了五万元钱,让我查收。告诉我他们现在过得挺好,不用为她担心。等我反应过来,再回拨她的电话,却没人接听,后来就停机了,我知道她是怕我再把钱退回去。”

   破烂儿讲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树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等他继续往下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她说不定啥时候会突然回来。现在要拆迁了,没有办法联系她,只能替她做主,置换两套住宅楼,我跟老姐住一套,另一套出租,给她留着。”

   树荣听到这,就宽慰破烂儿 “你做得对。拆迁补偿两套住宅应该是最低标准,可能还会再多一点,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对,这也是我的最低标准。”破烂儿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接着说:“老姐过来后,我把废品站停了,每天去街上卖瓜子,顺道收一些废纸壳之类的东西,这是属于我跟老姐的生活。老姐炒瓜子一绝,我不能让她有在我这里吃白饭的感觉。”

   树荣想了想,说:“对了,老姐知道你刚才说的这件事吗?”

   破烂儿正要回答,听到房门一响,超市的小江来了。树荣有点意外,她可是第一次来书屋,赶紧请她坐下来喝茶,她笑着说:“谢谢,您老不用客气。我刚才接到张钊的电话,让我来问问你们关于拆迁的想法。”

   树荣说:“你来得正好,我也想请你帮我们拿拿主意。”

   小江说:“张钊让我跟您说,希望咱们巷子里能统一思想。要是有人要的补偿太多死活不签协议,会影响到整个巷子的拆迁,前几次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搅黄的。”

   破烂儿马上表态:“我们不会那样,你们放心吧。”

   “我知道你们不会,但不保证所有人都这样想。张钊想要把巷道里的房主都找来,明天在您这间书屋里碰个面,不知道行不行?”

   树荣说:“这没问题,只要孩子们上学去了,这屋子就闲着呢。破烂儿在这,算是通知到了,住东院的是余老师,我可以让她通知房东。”

   “您把屋子准备好就行,其他人我去通知,我跟他们都熟。那就定在明天下午孩子上学后,在这里碰面?”

   “可以,就定明天下午。”定下了时间,小江回超市打电话通知其他人去了。破烂儿看看树荣,说:“那个张钊肯定想要尽快拆迁,可这些家能听他的?”树荣问:“你很了解张钊吗?”

   破烂儿想了想,说:“只是认识,看着挺有钱的,听说有很多房产。”

   “哦。”树荣没有往下问,而是拐回之前的话题,“刚才你说的那件事,老姐知道吗?”

   破烂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意思:“她知道,我两年前接她来的时候,就跟她

   说了这件事,家里的事情她不管。她跟我只是相依为命的姐弟,而不是外人眼里的夫妻关系。

   为了解开树荣的疑惑,破烂儿就跟他讲起了以前的事儿。从屯亲上论,破烂儿管老姐的父亲叫舅舅,其实也没什么血缘。老姐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破烂儿大几岁,从小就跟破烂儿对脾气,经常带着他玩儿。老姐最会做吃的,有什么好吃的从来不会落下他,这让他一生都忘不了。

   老姐长大后嫁到了邻村,老姐夫是个脾气暴躁的混蛋,经常耍酒疯打老姐。有一次破烂儿去老姐家送新收获的葵花籽,看到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没了人样儿。一气之下,破烂儿把老姐夫打了。老姐怕他摊上官司,劝他赶紧走。回到家后,他才有点后怕,连夜离开了家,开始了打工生涯,光棍一人有吃有住,一晃就是十多年。

   回到县城后,他跟老姐恢复了联系。那时候老姐夫已经去世,几个孩子成家另过,跟他们的父亲一样,都对老姐不好。她有时候病得卧床不起,也没人管。两年前,破烂儿把老姐接进城里,当时她病得很重,以为活不长了。没想到照顾她两年,现在病情逐渐转好,姐弟俩相互照顾着,倒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树荣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心底感激老姐每天过来陪伴照顾凤云。他对破烂儿说:“看得出来,老姐是个好人,摊上你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兄弟,也是她修来的福报。”

 

 

   第二天,破烂儿早早收了工,留下一半炒瓜子,正好用来招待左邻右舍。午饭后,他第一个来到书屋,帮树荣烧水沏茶,把瓜子装盘放在桌上,等候邻居到来。

   第二个来书屋的人是小江,她离得最近,而且又是会议组织者。今天与往日不同,她一身休闲运动装,显得年轻而有活力,能看出对这个会议的重视程度。筱惠的房东老两口也提前到了,他们都是县里的退休干部,行事风格上保留着上班时养成的习惯。接着陆续到来的是住在巷子东边的那些房主,每人脸上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意思是家里还有活计等着,有事就请抓紧说吧。

   召集人张钊迟迟未到,小江打过几次电话,他说正在忙,让大家先唠着。树荣则不动声色,给大家一遍遍续茶,破烂儿往果盘里添了一些瓜子。

   眼看着三点钟了,张钊还是没露面,筱惠的房东,那位老太太就有些急了,说张钊是不是放我们鸽子啊,这小子办事向来不怎么地道,当年我们邻居住着,他处处想占别人便宜,我们两家早已断了来往。其他人也逐渐显露不耐烦的情绪,问小江是什么意思。

   小江有点上火,出去打电话,回来时不满的情绪挂在脸上。她抱歉地说:“张钊有事脱不开身,让咱们先说。把大家请过来就为一件事,咱们一条巷道里住着,在拆迁这件事情上,大家应该态度一致,既不要把好事搅黄了,也别让谁吃亏,争取早签协议,尽早拆迁。”她先让筱惠房东说,那老太太也没客气,有点当仁不让的意思:“我不管张钊把大家找来的目的是啥,反正我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给到合理补偿,我是不会签协议的。我家正房四间,门房五间,还有三间仓房,建筑面积二百多平,占地面积近五百平。必须给五套回迁楼,四个孩子和我们老两口每家一套。这若在前几年,不给一个整单元我都不会答应。”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就是希望得到合理的补偿,谁也不想吃亏。

   小江问树荣和破烂儿的想法。树荣还是跟破烂儿说的那套,房子是儿子的,他现在不在家,要跟他打电话商量,大家的意见我们会尽量参考。破烂儿说他看大家的,怎么对大家有利,他就怎么做。

   大伙看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陆续离开。小江回家转了一圈儿,看书屋里只剩下树荣和破烂儿,就又转了回来,也是有话对两人讲:“让那老太太说对了,张钊是故意不来的,我也很生气。我这个人哪有组织大家的能力,把会开成这样,事情反倒难办了。”

   树荣摸不清她的真实目的,只能开导她:“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张钊想要的结果,他那么聪明,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先不去管他,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小江听他这样问,兀自叹了口气:“我没有太大的胃口,只想为孩子多争取一些。小区建成后,我想帮琦琦开一家大一点的超市,他将来可以靠经营超市独立生活。”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一个商铺肯定不够用,我的目标是得到两个商铺一套住宅。韩叔,你家房子的格局跟我家差不多,都属于临街商用,我想咱两家应该提一样的补偿要求,这样我心里才有底。”

   树荣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表了态:“这你大可放心,我会按你说的标准去争取,但能不能实现我不敢说。”听他这么说,小江赶忙道谢,然后回了超市。

   这天夜里,小江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些年的不幸遭遇,让她承受了太多的烦恼,每天能睡一个好觉竟成了一种奢望。今天,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她常常想起琦琦的爸爸,那个离她而去的男人。年轻时,两人都在粮库上班,那时的粮企是多好的单位呀。从恋爱到结婚,一切顺风顺水,是令人羡慕的美满姻缘。后来,厄运接二连三缠上了他们。琦琦出生时得了脑瘫,四处求医问药不见效果,日子一落千丈。接下来是粮食企业改制,夫妻双双买断下岗,家里的收入没了保障。无奈之下,她用住宅楼换了这个临街平房,开起了小超市,收入虽不多,但还算稳定。琦琦的爸爸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跟别人合伙经商,总是赚少赔多,情绪变得越来越消沉。

   等到琦琦上学后,身体的残疾,同学们的冷眼,严重伤害了孩子的自尊,他渐渐产生了自卑心理,在父母面前也变得很叛逆。生过几次气后,他爸爸就很少回家了,在外边结交狐朋狗友,养成很多恶习。后来在一场车祸中人没了,扔下他们母子俩。从那时候开始,小江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一躺下杂念就如潮水般涌来,渐渐落下了失眠的病根儿。

   每每想起这些,小江都会暗自流泪。那个时候她还年轻,长得也算漂亮,有很多人劝她另组家庭。可她自己明白,带着一个残疾的孩子,上哪找那么合适的人呢?

   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可又有谁理解她心中的苦楚呢?琦琦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她有意让他参与超市经营,就是想锻炼他的生存本领。等这里开发成了高档小区,帮琦琦开一家规模大点的超市,到时候再给他娶个媳妇,她才能安心。如果有可能,也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可自己还有未来吗?她不敢再往下多想


(发表于《参花》2023年12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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