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依然骄阳似火,蝉喘雷干。手机短信预报的降雨,又不知跟着哪块云彩云游去了。余波收回眼,四处寻摸空调遥控器。
进入新世纪这几年,他感到离不开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夏天离不开空调,冬天离不开暖气,上班离了电脑不会办公,出门离了汽车不会走路,手机更是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攥在手心里……当初老家刚通电时,他看着烧红的耀眼的灯丝,还时不时想起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的情形,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跟鬼火一样。现在再想来,竟跟燧人氏钻木取火那般遥远了。
此时,伴随着“咯咯咯”的高跟鞋响声,从门里闪进一个女人,打扮入时,举止大方。
他有些发蒙,定睛一看,不禁呆住了,是她。一个十多年前突然“人间蒸发”的女人,又突然出现在眼前,难怪他会产生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女人穿着一件玫瑰色连衣裙,V 型领,半截袖,衬托着白皙的皮肤。这身扎眼的打扮,竟然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当年女人送他的,那一把把红彤彤的红果儿……
她还是那么年轻,一张近似完美的脸,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烙痕,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的妩媚。看得出,在外这些年,她过得很好。他难掩心中的惊喜:“别老站着呵,站客可不好伺候,来来来,这边坐。”说着稍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往沙发上让。她顺从地到沙发上坐下。
余波这才开始张罗茶水,并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启动空调。
“我走时,‘西院’还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礼堂,可怜巴巴的……”女人感慨着,随手把一只精致的手包搁在玻璃茶几上,“现在多了这么多楼,都不敢认了。”
余波默默听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她又说:“别忙了,我不渴。听说您现在是‘西院’,不,是‘迎宾馆’的老总了,是吗?”
余波一顿,抬头“嗯嗯”了两声。在弄清她的来意之前,他更愿做一名倾听者。她又说:“您也别太紧张。我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余总肯赏个面儿不?”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的行事风格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喜欢长竹竿进巷道,直来直去。
“好啊,有事请讲!不要您啊您的,听着别扭。只要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好了。”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余波再装傻充愣就有点太那个了。
“那好,我就不跟你讲客气了。我呢,是相中了你们沿街的两套二层楼铺面。哎,只是租金高得太离谱,这不刚听说这事儿归您管,就跑来添麻烦了!”
她是有备而来,说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像是专门考验他来的。余波一听找他是为这事儿,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玩起了茶道。什么烫杯温壶,马龙入宫,什么洗冲泡,然后双手奉茶,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自我解嘲地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吧,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争取个最惠价,OK ?”
说完,余波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笑模滋儿地看着女人。女人听后,说:“谢谢余总!改日一定来品你的茶……我还有事儿,先走了。”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真是来去一阵风。
余波的思绪彻底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造访搅乱了。
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被唤醒了。
二
那天,天才蒙蒙亮,他就抓头竖腚跑去市接待处报到,等了几个小时才等来人家上班。跟他一起傻等的还有一位,是分配到机关车队的司机:范江。
办完手续,两个人挥手告别。
大礼堂离接待处不远,矗立在马路的斜对面。拾级而上,他走进这座神秘的政府礼堂。政府的礼堂呐,听着就那么神气。刚迈进礼堂大门,一位身材高挑,端庄秀丽,身着深蓝色工装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门厅。她礼貌地跟余波打了招呼,问道:“您这是……”
余波慌慌地应道:“我是新分来的,余波,请多关照!”
女孩听后嫣然一笑:“我是接待(员)红果儿,欢迎,欢迎!”说着小手朝里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起这座大礼堂,它虽然叫市府大礼堂,却归市委这边的接待处管理。它坐落在政府大院的西侧,以前又称“西院”。后增建贵宾楼、宴宾厅等接待设施,改名为“迎宾馆”。别看它开大会时光鲜亮丽、电视有影,报纸有名,平时却总是保持着神秘而低调的姿态。
这里的工作人员更是保持着低调与谦和,要不是身处其中,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群:个个精挑细选,不管是学识,还是相貌、身材,都有严苛的选拔标准。能被选上的,不说是万里挑一,起码也得是千里挑一。
要不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余波再对比自身,要个没个,要样没样的这副皮囊,真有些自惭形秽。若不是国家包分配,恐怕他这辈子连进这个门参观一下的机会都不见得有。
偌大个礼堂,平时只有调音室和接待室两个服务部门在此办公,显得尤为空旷和冷清。
调音室包括他这个新人,共有五个音响师,日常也兼干一些强电的活儿,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
接待室含红果儿在内,共有七名接待员,个个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号称“七仙女”。大礼堂东向开门。从正门进来,必定要经过门厅的总服务台。其实平时总服务台并不设人值班,“仙女”们都待在门厅南侧,离大门二三十米的接待室,那里也设有一个简易的小服务台。
平常,调音室的大老爷们无论进出,都会礼貌地跟接待室的她们打招呼。如果时间宽裕,还会主动绕上几十步,到跟前扯个闲篇,咂个闲牙什么的。
三
余波越来越觉得一天不与红果儿唠唠嗑,斗斗嘴,心里就好像缺了点什么。这已变成了他和她之间的小秘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一旦有了秘密,那就意味着相互之间不再寻常。
有一回,余波一连几天进出大门都没瞧见红果儿,心里不免犯了嘀咕:她这是咋了?为什么不见人影儿?又过了几天,余波还是没等来红果儿的出现。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决定去服务台偷偷打探一番。他趁路过的机会,探头一看,见是毛姐值班,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主动过去打招呼。
毛姐这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见他,连呼“稀客”,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到里面坐,还问他要不要来点清热解渴的茉莉花(茶)?
他当然知道小服务台里面可不是外人,特别是男人,随便涉足的地儿,一道帘子后面就是她们的“闺房”。他便摆手推辞了。他俩就这样隔着小服务台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
余波觉着差不多了,就逮了个话空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毛姐,最近怎么没见红果儿,她干啥去了?”
没想到毛姐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笑眯眯地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余波被盯得有些发毛,浑身不自在,忙掩饰地问:“毛姐,怎么了?”
毛姐“嗯哼”了一声,突然放下水杯,哈哈大笑。余波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不知不小心触动了这位*姐的哪根神经。过了好一会儿,毛姐扭头对帘子后面喊了一嗓子:“怎么样?我说是来找果儿的吧,你就愿赌服输吧!”
这时,接待室主任于莉莉才不得不拉开“闺房”的隔帘,咧嘴笑道:“好好好,愿赌服输,我服输好了,不就是五块钱的事儿嘛。”说完又“滋啦”一声拉上洁白的帘儿。
余波顿感脑袋都大了一圈,两耳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烫。他这才明白被人当猴儿耍了,只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可听说这个于莉莉是个厉害角儿,以前只是个普通接待,后来嫁了个家里有背景的公子哥。不但转了城镇户口,还当上了接待室主任。他倒是有幸见过这位公子哥,个子矮了于莉莉一头,除了一身光鲜的行头,实在看不出过人之处。但在大礼堂,似乎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等待,是最长情的煎熬。
有时,没有消息未必是坏消息。
…………
(发表于2024年1期中,订购电话0431-81686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