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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钥匙
2024-08-28 10:27:16 来源: 作者:曹华富 【 】 浏览:22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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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总的这个春节一如既往地草率。

   工程指挥部又一次接到指示:务必在5 月底汛期到来之前完成这条路的拓宽任务!

   这里的山路十九弯。

   廖总已经59 岁了,天天在工地上守着,想起爷爷的遗愿,他何尝不着急,但表面却静如止水,他相信事在人为,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跟随廖总多年的挖机似乎继承了廖总的脾气,在倒春寒中冷静了三天, 静如止水。

   “你再往前挖试试!三天前,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太太尖锐的声音一直在廖总胸口钻着,让他一阵阵绞痛。

   “我们会按规定给您补偿的。村支书心平气和地重复着这番话, 路面拓宽了,游客就会更多,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两年都不见几个人来,多到哪里去。反正我不管!给多少钱我都不要!我爷爷就是在这里倒下的,他已经在这里安息了87 年了。 

   吴老太嗓子已经沙哑。这是他的遗愿,他就要躺在这里。

   难题一直无法解决,村支书急得团团转。

   “小刘,你看到我的钥匙了吗?来来来,帮我把办公室门开一下。我的钥匙去哪了呢?年纪大了就是不行,我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了钥匙的。

   说话间,一个高而尖的女声从门外闯了进来,这里谁管事?谁也别想动我的爷爷!

   邓大姐的笑容像热茶一样暖人,您的爷爷?邓大姐的脸上升起了晨雾,但很快雾归深山阳光灿烂。您先不要急,有什么事情先喝杯水再说。 

   “我什么也不要,谁也别想动我的爷爷!老太虽然一把年纪,但还是个急性子。邓大姐花了一杯水的工夫,终于在零乱的麻绳中理出了一根主线。可是,这是进山的唯一通道,要修路只能动您爷爷那里。 

   “那我不管。这句话将刚刚焐热的空气又一把推进了冰窟窿。

   邓大姐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钥匙。设计得再复杂的锁, 只要有钥匙就能打开。她之前也有过几次忘带钥匙的现象,但自从去年宣讲团的蔡主任建议她用红绶带别着,就没麻烦过小刘了。可是今天……

   红绶带。蔡主任。

   邓大姐灵光一闪,一把锃亮的钥匙呈现在她的跟前,然后慢慢地站立成一位身高一米七的男子。寸头花白,精神矍铄,岁月刻画出的道道痕迹,让略带黝黑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显得更加沉稳。胡茬不多,但积极主动地配合着嘴角,时刻营造着一派和善的氛围。不胖不瘦的身体里不断地释放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

   邓大姐叫来了小刘,耳语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大楼。

   5 月30 日,对于廖总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这天之后,他将真正步入老廖的行列, 他打算像老排长老蔡一样,在城郊开一块地, 成为自家厨房的菜农。

   大家都习惯了称老廖为廖总,而老蔡是为数不多称他为老廖的人。老廖呀,你看这白菜,水灵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 绝对的绿色环保,拿去,多下二两酒。

   老蔡是什么开始称他为老廖的,老廖已经不记得了,但40 年前,叫他小廖,而且叫了很多年。就像黑头发一直伴随着你, 什么时候被岁月动了手脚变成了白发,很少有人说得清楚。印象最深的,是那年的5 月30 日。食堂里,蔡排长突然收住了笑容,严肃地说:小廖,廖正亮同志,组织上已经批准你为正式党员了。随后是勺子和碗盆的交响。晚上,小廖在蔡排长的带领下面向党旗举起了右手。

   邓大姐将车直接开到城郊。

   她和爱人常来这里散步。自从退休一年多来,虽然被局里返聘,但工作不多,至少晚上不用加班,她要将晚饭后的时间尽可能地还给家人,还给大自然。春天的土豆,夏天的西红柿,秋天的秋葵,冬天的萝卜,这些之前都是爱人从市场上买回来,做成菜。那只是一种食品,自从到郊外见到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就有一种亲切感,仿佛它们能懂言语,通人性。包括这里的风,即使在隆冬都在严酷的表面之下透着某种柔和。对这一切更感亲切的当然是老蔡。她每回来散步, 几乎都看见老蔡披着路边伸过来的灯光,弯腰在跟某株蔬菜交谈。

   多年前,虽然他们在各种场合见过,但也只是互相点个头,互换一个笑脸。那时的老蔡是党史办的副主任,而邓大姐是办公室主任。真正熟悉,是去年党史学习教育,市关工委组织红色宣讲团来他们局里宣讲。此时的老蔡已经退休两年,身份也由副主任转换成宣讲团的副团长,但邓大姐还是习惯称他为蔡主任,就像全局上下,不分老小都称她为大姐一样。蔡团长的梧风洞三百英烈的故事讲得慷慨激昂,讲得入情催泪。宣讲后的一次长谈,让邓大姐觉得相熟恨晚,他就是一部德兴的红色百科全书。洋源兵工厂的始始末末,十八村暴动的炮火刀枪……他都一清二楚。

   老蔡也熟悉他的菜。他说每一棵菜都是他带的兵。列队,敬礼。士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极其符合蔡排长的标准。大概是一棵新栽的芥兰有些想家,蔡排长蹲在旁边哼着《想家的时候》。歌声虽然历经了40 年日晒雨淋,有些陈旧,但依然很快地将蔡排长送回到绿色的军营。邓大姐到了他的身后,他还没有回到这绿色的菜园。

   “蔡主任,好雅致。”“哟,邓大姐, 上班时间怎么有空到这儿来?”老蔡比邓大姐大一岁,但不能坏了他们局里的规矩不是。他顺着邓大姐的微笑直起身板。“赶紧的, 去帮我一个忙。”老蔡说我一个退休的老头, 能帮你什么忙。“赶紧跟我走,上了车再说。”

   到底是邓大姐的徒弟,确实有两下子, 小刘果然将吴老太成功地留住了。老蔡进来时,气氛也缓和了许多。老蔡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这时办公室的小刘送来了盒饭。老蔡接过盒饭说,“到饭点了哈,还别说,我真有点饿了。老姐,先吃饭吧。”给老姐递饭的同时,低头看见自己竟然穿着雨靴,不由得挠了挠花白的寸头。老姐说,“老弟你这是从菜地来吧,你是个菜农?也是来反映问题的?”老蔡说,“算是吧。来,我帮你打开。”老姐瞟了一眼盒饭,说:“这个季节吃什么茄子,我家农庄从来不吃反季节蔬菜。”老蔡打趣说,“鱼不是反季节的,咱们吃鱼。你家开了农庄?”“什么农庄,那是我儿子整的,自家的房子,自家菜地里的菜。两年前开的张,结果没赶上好年景。本想家住4A 级景区旁,学人家整点创收。这不,两年了,总共才接过两单。”老蔡说,“三清山脚下的农庄都熄了火。不过你要相信政府, 会发展起来的。但是,大家普遍反映进梧风洞的路太窄,弯道又太多,不安全。去年夏季发大水,塌了方,没几个人去。”

   说到路,吴老太立马就警惕起来,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你是嫁的本村。你的爷爷叫吴晓光。”

   老姐迅速地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全都投放到老蔡有些黝黑的脸上,你怎么知道的?老蔡只是诡异地憨笑了一下,继续说:

   “1935 年的清明节前一天,你爷爷挑着全村凑来的300 多个清明粿,带着13 岁的儿子、你的爸爸一起进山。走到半路,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你爷爷顿感情况不妙。可是,左边是很深的壕沟,右边是峭壁。他放下担子,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那桶药汁, 将他推进路旁的茅草丛中。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他挑起担子快步地向前走,他要尽可能地远离茅草丛。只走了十来步,就迎面碰到一队人马。

   “干什么的?进山去祭祖。两个士兵打开箩筐。报告长官,好多清明粿。祭祖要得了这么多的清明粿吗?报告长官,这里还有一桶药汁。通匪!长官将手一挥。枪托就砸在他的头上、身上。一下,两下,三下…… 砸在你爸爸幼小的心灵上。最后是轰隆 一声,药桶滚下了壕沟。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和那挑清明粿已经远去。你爸爸才从嘴里吐出一口咬碎了的茅草,爬出来冲向父亲。他抱着面目全非的父亲放声大哭。父亲抽动了一下身子,淤青的双眼已经无法再睁开,肿起的嘴唇翕动着,依稀听到:把我……埋在这里……我要看……’” 

   老姐已经成了泪人。她很想乞求老蔡不要再说下去,可是抽动了几次嘴唇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蔡站起身,递过两张纸巾,继续说, 你爷爷的鲜血流到了马溪里,与上游淌下的一股红流汇合在一起。你知道那股红流是什么吗?是我爷爷305 名重伤战友和6 名医护人员的鲜血!老蔡哽咽着说:他们都

   是英勇的战士,他们全都遇害了!

   老姐递来两张纸巾。

   “你爷爷是为支持革命而牺牲的,值得后人敬仰!”说完。老蔡起立。面向老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为了支持革命,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图的是什么?他最后的遗言说要埋在原地,是为了看。他想看什么? 不就是想看到革命的胜利,我们后代能过上好日子吗?你想,他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主动为景区建设让路?”

   老姐再次擦了擦眼角,慢慢地站起身, 坚毅地说:“我们迁!”

   老蔡再一次站起身,双手紧贴裤缝,向老姐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弯下腰的时候, 能看见桌底有一串用红绶带别着的钥匙。

   2023 年清明前的一天,万山翠绿,原始森林里新铺的柏油路被连续三天的细雨擦拭得油光发亮,连同每一片树叶每一株草都打理得光鲜亮丽,将一车车的游客源源不断地送进幽深的峡谷。

   这时,从山外驶来一辆SUV。开车的是老廖,乘客有他9 岁的孙女濛濛、老蔡、老蔡11 岁的孙子天天。车的后备厢里有两个花篮。

   老廖问老排长,前几天征地补偿的矛盾调解好了?老蔡得意地说,搞定了。

   “不简单呀,你们红色连心站的几个老家伙。 

   “发挥一点余热而已。 

   “你们现在几个人? 

   “5 个。 

   “听说是各行各业的。 

   “是的,有退休教师、农民、退休法官, 还有退休乡镇干部。 

   “什么时候跟邓大姐说一下,把我也拉进去,我身上也有不少余热呢。 

   “好呀,我们正好缺个工程师。 

   “看,瀑布!濛濛的一声大叫,打断了爷爷的谈话。天天不屑一顾,这算什么, 里面的观音瀑才壮观呢,里面还有玉女潭、神龟探海、天鹅湖、跑马坪、点将台…… 天天一口气说了很多。哇!那你一定来很多趟了吧?”“那是,我年年来。蔡爷爷转过身来,笑着说,去年没来吧。然后转向廖爷爷做了个鬼脸。

   濛濛问:爷爷,你们年年来吗?”“是呀,这是我们爷爷的遗愿。 

   “那以后我们也要年年来。 

   老蔡说我们来不是为了观景哦。天天和濛濛说我们知道的。

   说话间,车子路过黄歇田的一家农庄, 门口停了一辆大巴,还有三辆私家车。二楼的窗子里传出了一个女孩读书的声音: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 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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