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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风雪
2023-03-23 11:09:40 来源: 作者:邹贤中 【 】 浏览:130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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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甚急。

    雪已下了多日,轻柔的雪落在地上,转眼间就消融不见了,它们化作水在大地上悄然流淌。前赴后继的雪循着前辈们的足迹,总算找到了立锥之地,于是一层一层地越积越厚。雪铺陈在地面,苍茫的雪野把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遮盖住了,人间一片银装素裹。凛冽的北风从西伯利亚一路南下,在秦岭受到高山的阻挡,它们的步子有了稍微的迟缓。它们像老态龙钟的老人哼哧哼哧地攀上了秦岭。越过秦岭的先头部队欢呼雀跃着,它们的成功鼓舞了后面的冷空气,冷空气成群结队地向着秦岭攀爬,越过秦岭的冷空气恢复了青春与活力,它们加快了步伐向着南方奔跑,横过辽阔的平原、丘陵,来到了湘南山区。

    雪来了,六角形的晶莹雪花在广袤的天宇飘洒,雪越过入云的山脊, 越过枯朽的山林,落在古朴的村庄上。无处不在的雪,无处不是它们的容身之地。风与雪一起在密谋,它们找到了伙伴,相互打气,威势更甚。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晶莹剔透的高山。往昔直插云天的山岭云雾缭绕,此时被积雪覆盖,变得肃穆而庄严。风将融化的雪水冻成了冰,冰彼此相连,成了一望无垠的冰地,路面湿滑无比。风霜刀剑,劲风如刃,切割着父亲和我的面庞。父亲提着礼物在前面带路,七岁的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踉跄前行。

    空山肃穆,人间寂寥。

    父亲带我去给远在三十里之外的舅舅拜年。说是舅舅,其实是不准确的,严格地说,是堂舅,那是母亲的堂哥。说是三十里的距离,其实也是不对的,这是走捷径的距离,也就是眼前的山路。如果走宽敞的大道,距离至少在六十里以上。在不通公交车,更没有私家车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多出一倍的距离,没有人愿意去尝试,更没有人愿意在风雪交加的天气里去尝试,那无疑是自讨苦吃。于是,眼前的山路就成了我们的不二选择。山野里有零散的人家,正是春节,山谷里间断地响起鞭炮之声,唱响着春节的祥和。

    上门走访准备礼物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在那个年代,打工的浪潮尚未兴起,大家都在家种田种地,手上的现金不多,所以还不兴封红包,提肉、酒、白糖、鸡蛋上门就成了时尚。白糖终究是要花钱的, 猪肉只有在年关杀猪时才有,且不易保鲜, 只有米酒和鸡蛋是最合适的。父亲手里提的就是一桶米酒和一桶鸡蛋。雪路难行,山间的雪路更是如此。父亲两手提着礼物,自然无暇分身照顾我。无人踩踏过的雪地洁白无瑕,让人不忍去践踏。鞋子踩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个等样的脚印。两行大小不一的脚印见证着我们父子风雪天里的逆风而行。人的体重将雪挤压,雪地渗出了水来。父亲双手提着礼物,无法撑伞。雪就积落在父亲的头上,肩上,有的雪随着父亲的走动跌落下来, 有的雪依然留在父亲身上。父亲如一座移动的雕塑。我撑着小伞,尽力挡住雪花的袭击。相对来说,上山之路算是容易的,人只须躬着身子前行就好。

    山间是一条一米来宽的小径,人们常年穿行其中,两旁的柴草早被砍除一空,倒也好走。行走在山林间,不时可以听见咔嚓 一声脆响,那是枯枝朽木无法承受雪的重量, 长时间的重压后,不堪重负的声音。

    舅舅住在临镇,这翻山越岭的捷径是我们往日常走的路。翻过那道山岭,我竟有了微微的汗意。平时去舅舅家,我最喜欢的还是越过山岭的下坡路,这种满头大汗之后的清风徐来,听耳旁林海涛声阵阵实在是快意人生。越往山下行走,足迹越多,圣洁的雪地被踩踏得再无一处完整之地,被踩踏过的雪化成了水。水在润物无声中浸入了我的鞋子,与肌肤亲密接触。

    我们缓慢地下过一个又一个山坡后,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个陡坡。下得这个陡坡,剩余的路程将一马平川。父亲个子矮, 本来重心就低,在这湿滑的路上,他还是矮着身子再一次降低自己的重心,以防摔倒。突然,父亲脚下一滑,人朝后面摔倒。在平时, 父亲可以依靠手的力量撑住身子,现在,他手里有了米酒和鸡蛋,自然不能将这些礼物甩出去,如果那样做,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塑料桶跌破,米酒汩汩流出,鸡蛋也将散落一地。父亲来不及多想,他情急之下抬高了双臂,却将身子再一次下沉,像一个滑冰健将滴溜溜地向前滑行。最终,父亲是用屁股着地的,他的裤子上沾满了雪,被雪水浸湿了好大一片。他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积雪,急忙查看手里的礼物,所幸的是,盛装米酒的塑料桶完好无损。遗憾的是,鸡蛋磕坏了几个, 在桶里有气无力地张望着我们。所谓桶,是十斤装的塑料瓶子,在瓶身开一个口子,放入谷糠,一层一层地放入鸡蛋。鸡蛋放满后, 再将口子封住。

    这小插曲并没有阻挡我们前行的步伐。可我偏偏不让父亲省心,突然一脚踏入了水坑之中,本来就有了湿意的鞋子瞬间湿透, 我听见冰水欢快地包围了我的鞋子,寒冷在一瞬间刺入了我的身体。

    “哎哟,我冷得喊出声来,将脚从雪坑里拔出来已经晚了,去市场买一双鞋子显然时间不够,父亲看了我一眼,将礼物轻轻地放在雪地上,安慰我说,等会到舅舅家就好了。因此,在后面的行程中,我们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舅舅家隐然在望。舅舅家房子多,是一排气势恢宏的长九间, 气派极了。在他家的槽门上,还挂着两个在风中摇曳的大红灯笼。一行人正往舅舅家而去,约有十来人,想必是给舅舅拜年的其他亲戚。他们在我们面前两百米开外时,舅舅家门口突然就涌出了一群人前去迎接,一挂一千响的大地红鞭炮突然炸响。湘南农村的春节,凡是有客人上门,是需要放鞭炮迎接的。烟雾升腾,雪花飘洒,一上一下,节日的氛围更加浓烈了。

    等我和父亲进屋后,舅妈安排我们到偏房的炉子前烤火,顺便烤一下被风雪打湿的鞋袜。湿漉漉的鞋子在炭火的炙烤下散发着一股一股的水雾在空气中蒸腾,我逐渐暖和起来。这时,舅妈给我们倒来了茶水,看到我正在烤鞋子,嘴角动了动,忍住了,说,来,喝茶。 

    白雾蒸腾,门口的风也不时窜进来,汹涌着往屋内挤。父亲一边给我烤鞋子,一边不时地喝茶。这情景在我长大后的岁月里曾经常涌现于脑海,也不知是风雪让人深刻, 还是舅妈的热茶让人温暖。

    在而后的岁月中,由于各种原因,我没有再陪父亲去舅舅家拜过年,因此我对舅舅一家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年门口热闹的鞭炮声。

    岁月绵长,我日渐长大,成为一名写作者。二○一七年的春节,生活让我与离别二十年之久的舅舅再次相逢。二十七岁的我再次见到了舅舅。那是我们一个共同的亲戚去世了, 我们相逢在吊唁会上。舅舅老了,他的背有点驼了,成年人的长相变化终究不大,看到他, 我还能认出来。而我从一个七岁的孩子成长为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我想,他肯定不认识我了。意外的是,舅舅还认识我,并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喃喃道: 孩子,你出息了,出息了。你对得起你的母亲了。 

    我心头五味杂陈,由于母亲早逝,那时我还小,因此许久没有这般感动了。这一年春节,我又陪同父亲来给舅舅过年,虽然大路通畅,驱车不到两小时便能到,但我还是想和父亲一起走走当年的那条捷径。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那条路早已更改了岁月的容颜,比那会好走多了,一路上我看着父亲的背影,不禁又一次想到那年风雪中的情景……

    来到舅舅家门口,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早早在门口迎接,还准备了桶炮。进舅舅家时, 正在暮色四合的黄昏,烟花冲天而起,在天空炸响,散开,消失,紧接着,又一个烟花冲上天宇,此起彼落,绚烂无比,雪在这一刻也悄然降落了下来,舅舅与我们父子相视一笑。我的神情有了些许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风雪之日。


(发表于《参花》2023年,3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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