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间万物里，我独爱星光。它不似阳光那般热辣，不如月光那样皎洁，总是安静地散落在这深蓝的夜空中, 却是那么的夸姣，那么的令人向往。十几年来，每每沐浴星光，都被它的温柔所治愈，因为那片星光中有太多的留恋，太多的温柔和美好。

   我对星光的爱源于我的外祖母。因为每当有漫天繁星的时候，我的外祖母就会准备些零嘴，并在后院的桑树底下抱着我，给我讲关于星星的故事。耳熟能详的有《牛郎织女》和《彗星袭月》，其他那些杜撰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每次讲完故事后，外祖母都会加上一句：“囡囡以后去外面了也要常回来看看外祖母啊，要是找不到外祖母就抬头看看星星，外祖母就在那天上陪着囡囡。”那时我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含着零嘴含糊不清地附和上一句：“我才不出去呢，我最爱和外祖母一块看星星了，我要一直一直陪着外祖母。”外祖母每每听完这句话，都会抬手摸摸我的小脑袋，笑着伸手又递给我几块零嘴。星光袅袅，印在外祖母的银发上，更印在我美好的童年里。

   本以为幸福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那天一声刺耳的汽笛出现。是的，我的父母来接我去城里了，他们在外面打拼多年，现在买了房，买了车，来接我去城里生活。尽管我拼命反抗，终是抵不过三双大手的推搡，这其中一双便是我外祖母的。记得那一天，我在院子里闹了两个半钟头，爸妈拿着零食、衣服来哄我，我不理；外祖母拿来饭食给我吃，我冲她大吼，甚至摔了碗。最后闹累了，干脆就在院子的草地上一躺，一抬头，星河散落天空。那一瞬，我不知怎的，内心的委屈、难过与痛苦忽地平静了下来，所有的坏情绪仿佛都被这星空抽走了，只见漫天闪烁的晶莹的星光，它们好亮好亮，亮得我眼睛有些刺痛，亮得我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待泪流干，余光所见便是外祖母担忧和心疼的眼神，是父母难过愧疚的神色，是桌上冷掉的饭菜和散落一地的碗筷……

   那一晚，在星光下，我收拾好了行囊，坐上了汽车，告别了我的桑树，我的零嘴，还有我的外祖母。陪伴我的只有那漫天的星光……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外祖母。有的只是外祖母用村里老式电话机（村里没通网）打来的电话，从一周三次到一个月三次……一年三次，越来越少。不是因为距离远了感情淡了，而是外祖母老了，她的耳朵愈发不好了，常常听不清电话机的声音，而又知我学业繁重，怕电话扰了我的时间。好在外祖母眼睛不花，也识些字，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跟外祖母一直用书信联系。每当我因学业压力繁重而睡不着时，便抬头望望宿舍窗外的天空，看看天空中散落的几点星以寻慰藉。实在难受的时候，便趁着星光拿起笔给外祖母写信，在横竖撇捺中直接描绘我的现状，在字里行间表达我的思念。外祖母偶尔也会给我回信，写的都很简单，诉说的都是对我的关心和思念。我知道，外祖母也想我。我向她许诺，我高考完一定回去看她，在那住上三个月。

   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外祖母过世了，在我高考前的一个月，父母怕影响我考试一直瞒着我，直到我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才告诉我。外祖母是突发意外走的，具体是什么原因，我的父母到现在也没有跟我提过，我只听旁人说是因为上楼太急，不慎崴了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上楼梯太急，外祖母平时这么稳重的一个老太太会因为什么事情着急呢？老家并无什么大的田地要耕作，也无什么要紧事情要让一个小老太太忙活。那么，那件急事是……我不敢往下想……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连夜赶去那个小山村，来到了外祖母跟前，更准确地说，是外祖母的坟前。“外祖母，我来迟了……囡囡说考完就来看你，没骗你吧。……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我趴在外祖母的坟头放声大哭，就像我当年离开外祖母那般的哭喊。城中生活几年积攒的思念，在这一刻，在看到外祖母墓碑的那一瞬间倾泻而出，悲伤、崩溃的情绪如破了堤的洪水在我的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直到我整个身体都痛到麻木之后，才停下来，转而走向无限的寂静……我的脑袋越来越重，可能是太累了吧，在我昏死前，我依稀听见了父母的声音，恍惚中又看见天空中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在冲着我流泪，那是外祖母吗……

   我醒来是两天后的一个夜晚了，睁眼看见的便是父母憔悴的面容。我知道我让他们担心了，他们看我醒来，满是沧桑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和关切。这几天，他们也苍老了许多。在我恢复了些后，他们把一沓信件塞给了我，是从外祖母的嫁妆盒里面翻出来的。看到这些，我不禁心头一紧，母亲怕我情绪波动太大，赶忙把一封压在最底下的信件抽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送给囡囡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囡囡上了大学还想外祖母的话，就戴着这个星星镯子，就像外祖母陪在你旁边一样。”信件的旁边粘着一个带星星图案的小银镯子，在窗外的星光下，镯子显得更加透亮生辉，就像外祖母头上的银发一般……

   人们常说，人死了之后就变成了星星，在天上一直守护她爱的人。我想我的外祖母也一定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吧。

   星光散落，执笔为信。

（发表于《参花》2024年，1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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