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恋情,就是将白开水酿造成飘香美酒的独特工艺。
他们几番纠结,接通了语音。从此,她对他的声音没有了想象。
又几番纠结,他们打开了视频。从此, 她对他的容颜也没有了想象。
他形容:“你对我是一层一层地剥茧扒皮, 我到现在连一把骨头都不剩了。”
“你怕啦?”
“怕,曝光恐惧症。”
她感觉,他所有的笑容都像海绵里的水, 挤了一次又一次,其实沉静内敛不苟言笑才应该是他的常态。
见光死并不都意味着想象的幻灭,也可以在幻灭的灰烬里重整河山。
他们对于彼此见光的担忧,很快就被联合写作的兴奋感抚平了。他们抛开颜值效应以及肤浅问候,直抵对方内心最荒凉,最饥渴, 又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他被文字长期浸泡过的聪明大脑,像蚂蚁伸开灵敏的触角,打探出一个又一个发散着智慧光环的新思路和新话题。
最新的话题,源于“邻居”一词的华丽登场。
“合作”一天天消磨着他,而“邻居” 一词却成功脱离味同嚼蜡的写作,作为他意念中所有心仪女性的统称,给他以无限延伸的想象中、虚构中、也不排除现实中的想入非非、激情碰撞,直至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总之“邻居”以无限暧昧及万种风情, 成为他们聊天中最重要的调味料。
“邻居又来了,敲门呢。”他在视频的另一端狡黠地眨着眼睛。
“去吧,赶紧的!”她假装咬牙切齿。其实他的诡计就是为了让她识破的,连她得意的后路都给堵死了,这个玩笑就显得无比可爱而又略带纯真。
“我也得找一堆,争取胜过你的邻居队伍!”
“你不用,你有我啊。”
“独守一个你,太单调。”
“你怎么忘了,我是一千个我。”他在昏暗中佯装起身:“给你看看我的衣柜。”
“有什么呀?”
“各种行头啊:西服领带,保安服,厨师帽,还有手套和鞋套……”
“你要干吗?”
“修下水呀!”
他又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历经无数次改头换面去见你。”
“百变神偷啊?”她又说,“太闹心了! 你还是去祸害邻居吧。”
他们的视频聊天,也并非雷打不动,凡一方请假而留下的时间空当,都能为另一方造就精神出轨的万种可能。那次他离开前还发来警告:“别找替身啊!”
她说:“我又没邻居,有一种堕落叫家有邻居!”
当然,他们不会仅限于视频聊天,这年头,没人信奉柏拉图了。他们在聊天聊到情不自禁时,去酒店包过房,翻过云,覆过雨。两个人在激情碰撞的间隙里切磋写作那些事, 写作就变成了一朵情花,开在他们心灵的契合点上。
世上没有哪一种亲近,能比躯体和精神同时嵌入彼此更加紧密,它让有关爱或性的界定变得虚无。他们将那些特殊日子命名为“祸害日”,但始终也没澄清谁祸害谁的问题, 只好不了了之。
其实,他蜗居在他的“清风寨”许多年了。自从过了视频这一关,他的洞府便全方位曝光,不过一桌一椅一电脑而已。他在这极简生活中,外加更极简的想象:“我一个人, 睡一根儿扁担都够了,盖一片儿创可贴也够了。”
“你别找压寨夫人了,免得殃及无辜。”
“是找不了,我太自我了。写字就像一个大我繁衍出无数个小我,自始至终都是我, 旁边有个喘气的都不行。像我们这类人,活该与世隔绝,寂寞而终。”
“你不是一类人,是一个人。没法给你归类,你一个人,就是一类。”
她还想说,她对他房子里的“空”感慨万千,又满腹狐疑。那种空本可以生发无限的可能,可以容纳无数的燕来燕去,他只是过于保护他的精神洁癖,不愿接纳更多而已。走出去是一回事,接纳又是一回事。走出去不影响一贯的清静,而接纳就意味着个人独立性的彻底丧失。
所以他和她,即便聊得再风生水起,再激情奔涌,却从没走进过彼此的家。他们宁愿蹲踞在视频两端,聊春花聊雪月,聊上世纪和下世纪的事情,而听不见对方在居家日常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
至于他是不是中国的萨特,一边坚守波伏瓦一边又不断出轨?这与她无关。
或者他的“邻居情结”又有过多少回弄假成真?这也跟她无关。
可是再完美的设计也会马失前蹄。当他们又去了酒店,又一次让激情爬到峰顶后, 她醉眼迷离蛊惑他:“我想拆掉做邻居的那道墙。我想进驻你的生活,白首不相离的那种。”说出来她就后悔了,生怕他会信以为真。
他果然愣在那里。他那善于构架鸿篇巨制的脑子正飞速运转,表现形式却是一动不动,像被子弹击中。
她笑了笑,抹去他的疑虑:“逗你玩呢。”
晚上,他重新出现在视频里:“我回府了。” 他像一条不小心跳入沙滩的鱼,看一眼岸上风景,又打个挺儿,重归大海。
他们的恋情,打着拒绝契约、远离承诺的大旗,穿越世俗的阳光,在爱意痴缠的幻梦里相聚。这相聚,有时候是现实中的,有时候是文字里的。如他所说,其实每一天的思念,每个瞬间的想起,都是一次相聚。对于那些长相厮守的人们来说,相聚只有一次。而他们在想念里和意念里的相聚,可以随时、随地、随处,他们会在不固定的时间内,拥有一千个相聚。
(发表于《参花》2023年6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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