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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节选)
2025-02-05 10:18:28 来源: 作者:曾伟业 【 】 浏览:173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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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过这座城市的中央。

我住河东,她住河西。


   “每段爱情都是冰山,我们看到的只是浮出水面的一角,所谓婚姻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次与她重逢,得知她竟然离婚了,不由想起她曾经跟我说过的这句话。

   我们是在河边的一家餐馆里偶遇的,两人随便点了两菜一汤和一壶温过的水酒,不虚礼,不客套,没有丝毫违和之感。她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过去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

   眼下,正值桃花初绽的时节。隔着一河烟雨望去,对岸新绿丛中,洇出星星点点的红, 深浅交错,带有一种感伤。

   “找了对象吗?她又给我满上,问道。淡淡的香水味儿飘过来。

   “还没呢。 

   “你是不着急吧?接着,她又由衷地说道:真羡慕你还这么年轻。 

   “都二十七岁啦,老大不小了。 

   “二十七岁对于男人来说,日头才刚出山呐。 

   “你也还是那么年轻啊,不到三十吧? 

   “一个月前过了三十岁的生日。 

   “过得还好吧,这两年? 

   “离了。 

   我惊愕地抬眼看着她。

   “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七月份。 

   “怎么会这样? 

   “他在外边有了女人。 

   现在谈起自己失败的婚姻,她已然云淡风轻。

   “有这事?我仍然感到意外。

   “看不出来吧?那么木讷老实的一个人。她说,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这是真的。 

   “不打算原谅他? 

   “他倒是想要复婚来着,可我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既然他都这样了,还是各过各的好。离婚的过程很平静,以致有熟人得知我们离婚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说,前两天还看到你们一起散步呢!’”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有谁晓得,我们那是在商量离婚的事。她独自抿了一口酒,所谓婚姻, 就这么回事。 

   我默然。

   “来,再碰个杯吧,祝我单身愉快! 她朝我举起酒杯。

   窗外,有一河烟雨,有彼岸桃花。


   夏日来临。

   这天,约见了一个熟人,谈完事一起吃了午饭。分手后,独自去逛书店,买了一本新版的《今生今世》。走出书店,已是下午三点十分,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偶一抬头, 见对面二楼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店名颇雅致——漫时光。我被这名字所吸引,信步走了过去。

   店内十分雅洁,音乐轻柔。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坐下,扎着马尾辫的白净女孩走过来。我随意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小碟开心果, 从包里拿出刚买的《今生今世》。

   封面深蓝的底子,中间横跨书脊衬以小幅恣肆艳丽的牡丹。就装帧与封面设计而言, 我更喜欢那个旧版本。因为胡氏的文章,确乎有其华丽的一面,但骨子里是素朴的。遣词造句,做到了一个“拙”字,却又悦人心目, 因为是那样的鲜活。

   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或是张爱玲的文章,感觉张爱玲其实是一个极冷傲的人。这样的女子,遇到的偏偏又是一个浪荡子般的胡兰成,见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幸好张爱玲到底是张爱玲,率先提出分手:“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 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用看似决绝的文字,来维护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又何尝不哀婉动人呢?

   翻着书,听着音乐,思考着爱情,这个午后变得惬意起来。音响里播放的是一首琵琶曲,轻柔幽丽,仿佛江南的雨季,在某个有着青石板街道的小镇上走,邂逅一位清丽的姑娘。

   我问端来咖啡的女孩这是什么曲子。

   “《琵琶语》呀,这是。”

   不及女孩开口,身后有一人代为回答了。我扭头看时,竟然是她。

   “有缘啊,又见面了。”她显得很高兴, 含着浅浅的笑看着我,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点了一杯同样的咖啡。

   我放下手里的书,欠身道:“今天有空出来走走?”

   “瞎逛呐。”

   她今天穿了一身褪色得恰到好处的浅蓝牛仔。

   “买的什么好书啊,这是?”她伸手拿过我面前的《今生今世》,“读胡兰成?当心学坏哟。”说着,从碟子里拣了一枚开心果, 从容地剥开外壳,将果仁放入嘴里。

   “你也喜欢胡兰成?”见她翻看得那么认真,我问道。

   “是个蛮有魅力的男人。”她抬起脸来看着我,“张爱玲算是孤高自许了吧,却也对他深深迷恋,可不是?”

   “能说说他的魅力吗?”

   “聪明、儒雅、有深度、有才情,还很懂女人——试想,这样的男人怎能不叫女人动心?”

   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和她做同事的时候, 听她继续往下说。

   “但是他过于滥情,不能给女人安稳。” 她补充道。

   “张爱玲的问题是过于冷傲,不怎么讨男人喜欢。”我回道。

   “她对胡兰成可是倾注了全部感情的哟。”她反驳说,“只有女人,才会全心全意地去爱。”

   “男人也一样。”

   “男人的感情总是有所保留,何况胡兰成找上张爱玲,多半是因为张爱玲不同于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就是说,他只是出于对未知领域的好奇而已。”

   此时女孩端来她的咖啡。她便收了口, 用匙子轻轻搅拌了几下,送到嘴边啜了一口。音箱里缓缓淌出《琵琶语》,如山涧清泉。一遍又一遍,反复播放。

   “这家的音乐天天是这首曲子,算得上是一个特色吧,我挺喜欢的。”她说。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看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忽然问。

   “看过,斯蒂芬·茨威格。”我说。

   “我说的是电影,徐静蕾、姜文主演的。”

   “我一般不看电影。”

   “那喜欢看电视?”

   “也不。”我羞涩一笑。

   “到底喜欢看书!”她笑起来的时候, 嘴角有浅浅的酒窝。

   “还喜欢听音乐。这首曲子就特别喜欢, 一见倾心。”

   “这就是那部电影的背景音乐。”她解释道。

   “是吗,有机会去电影院看看。”我说。

   “这附近不是有个电影院吗,去看看?”

   “现在?”我有些惊讶。

   “走!我请你看电影。”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拽着走出了咖啡厅。

   电影院当然不会为我们特意安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热映的是《分手大师》。

   何苦看这劳什子电影呢!不过她说:“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黑暗中盯着银幕上的人在动,我心里却在想着,“假使熟人看到会怎么想呢?”随后又莫名想起做同事的时候,策划组的人集体去秋游,她在夕阳下奔跑的情景。那时候她大概是在和另一名女子打闹,因为难得亲近自然,大家都很放松地嬉闹着。记忆里, 她撒开腿向前跑去,迎着夕阳,在斑斓的秋色中,摇曳着奔向西山脚下静谧的村庄,让人觉得,她体内燃烧着一团火。蓦地觉得, 那一刻,她宛如一只展翅的白鹤,眼看就要飞入凄美的夕阳里。

   “好看吗?”身旁的她似乎看出我在走神,凑到耳边来问。

   “不咋地呀。”

   “那走吧,继续喝咖啡去。”

   回到家,我用手机一遍又一遍听那首《琵琶语》。又将它下载到车载U 盘,开车的时候设置为“单曲循环”。而她所说的那部电影,我在网上看了,不觉得有多好。但林海创作的这首琵琶曲,堪称当代民族音乐不可多得的经典。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得空便歪在阳台的躺椅上,闭上眼睛听这首曲子, 进入一个清冷的梦——

   江南。

   小桥,流水,人家。

   桥,是石拱桥。

   水,是潺潺流水。

   人家,青瓦白墙,有栏,有竹,有芭蕉。

   那应该是一个落着小雨的暮春天气,撑着油纸伞,独自在石板路上走,邂逅一位美丽的姑娘……


   五月,她邀我去她家吃杨梅。

   那是一个周日,一大早,异常闷热,天阴沉沉的一直亮不了,雷声隆隆。暴雨向这座城市迅猛袭来的时候,我一边吃着煎蛋面, 一边看着书。雨哗啦啦地铺天盖地而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雨声了。

   不久,雷声停了,雨却依旧落个不止。我吃过面条,伫立窗前看外面滂沱的大雨。她打来电话,问可有时间。

   “现在? 

   “不用加班吧,你? 

   我说倒是有个材料在搞,基本完工了, 不过还需润润色。电话里,隐约听得出那边的雨声,不过或许就是这边的雨声也未可知。

   “那先缓一缓也行的吧?她说,除此之外没其他的安排? 

   “没有。 

   “那材料什么的就剩下润色的工作了, 对吧? 

   “啊。 

   “那不用这么急,来我家聊聊?倒是有好多新鲜杨梅招待你哟。 

   “……去你家? 

   “我也挺无聊的,不想一起说说话? 

   “呃。 

   “怎么回事,老是a、o、e 的! 

   我将手机换到左手。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朋友送的,好多呐。来吧,不是一直说想听我弹古筝吗? 

   “那是,马上来! 

   ……

   事到如今,有必要谈一下她。确切地说, 是谈一下我和她从前的故事——如果那也算是故事的话。

   我们曾经是同事,两年前,在同一家单位的策划组里工作。她人很好,平心而论, 她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美女,但气度优雅从容, 别有一种美。

   记得在策划组里的时候,与她志趣最相投,且都喜欢看书。打少年时代起,阅读就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沉迷于书的世界,可以忘却世事的纷扰与烦忧,可有时又会遇到新的麻烦。

   办公室里,除了我,都是女人。她们常常谈服饰,谈美容,谈家庭,还有爱情、婚姻、男人和女人……一般情况下,我当听众, 但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同事告诉我,她还弹得一手好古筝,我便说那什么时候听听。

   “劝你还是不要听的好。”那同事故意说, 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

   “为什么?”

   “你会迷上她的!”

   “可我已经迷上她啦!”

   一旁的她听见了,抬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就你油嘴滑舌!”

   她说老公是个醋坛子,倘听到她说某个男人的好,他便会表现出不耐烦来,且定要说出那个男人的不足。一同事指着我笑道:“你莫不是常在老公面前说这家伙吧?”

   “他只是个小弟弟呢。”她说。

   “你可不要在他面前提到我啊。”我轻声说。

   “难免也会说说嘛。”她叹道。

   记得有一次谈起《浮生六记》,她说:“芸娘比沈复还大半个月呢。”

   “是啊。”我说。

   “她可真幸福,得到了一个弟弟的爱。”

   “对了,你家对岸那个地段,不是在开发个新楼盘吗?我们家那位在那里预订了一套。”一个秋日的午后,她跟我说到买房子的事。

   “有钱人哪!”我说。

   “贷款呢,不过搬过去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近倒是近多了,可还是隔着一条河呢!”旁边一同事打趣说,“敢情你们这是要唱《牛郎织女》?”

   “你羡慕嫉妒恨了?”她笑着说,“隔着一条河怎么了?打开窗子架座桥不就得了。”

   “请喜鹊们都来?”

   “麻烦你给它们发个通知吧。”

   办公室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离开那家单位。


   我开车过了河,沿滨江路朝北疾驰。半路上,雨停了,打开车窗,河风扑面地吹来, 公路旁的夹竹桃,吐出粉红的花蕾。缀着雨水, 别样的妖娆。

   她的家,在临河的三楼,凭窗可以眺望河上的船只,几只白鹭衬着山色飞起又飘落; 对岸的溪山人家,也依稀可见。有一年晚夏, 我和几位同事一起来过。那里边藏着一座寺庙呢。记得当时,她指着对岸山峦的深处告诉我说,去过一次,住着一个老和尚。 

   到了她家,开门后,不禁眼前一亮。她今天身着浅绿底桃花图案的蕾丝边旗袍,通身透着一种古典的高贵。

   她把我让到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客厅阳台上,打厨房端来一盘刚洗好的杨梅,放在竹制茶几上,然后在我对面的藤椅上坐下。电视背景墙那边,靠近阳台的一角,胡桃木花架上袅娜着一大盆绿萝,青葱柔润的藤叶垂下来。

   “没骗你吧,新鲜着呢。她拈起一颗杨梅放进嘴里,尽管吃哟。 

   “那就不客气啦。我说。

   从小就爱吃杨梅,有这么大快朵颐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虽说刚下过雨,却仍旧有些闷热。她起身打开玻璃窗拉门,也不觉有多凉快。雨云低低笼罩着河滩。太阳欲出而终未能出。

   “看来还有雨。她说,味道不错吧? 又坐下来,冲我抿嘴一笑,嘴角边漾出浅浅的涡影。

   “清甜,好大的嘛,是乌梅。我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她俏皮地搬出一句广告词,朝那边餐桌上努努嘴,喏,一大篮子呐。的确,好大一篮子杨梅,还有新鲜的枝叶呢。

   “据说在古时,妇女喜欢摘一朵来簪于髻上,丹实绿叶,繁丽可爱。 

   “是吗?那我试试看。 

   听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来了兴致,起身走过去,拣一朵果叶皆鲜的杨梅,插在脑后的发髻上,转过身来:好看吗? 

   她挽着一个古雅的发型,跟她那张鹅蛋形脸庞相得益彰,与绿底红花的旗袍更是浑然一体。再簪上这枝杨梅,俨然是从唐诗里款款走来。

   “看看侧影? 

   她闻言侧过身去,怎么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在游仙窟。 

   在我的惊叹中,她吃吃地笑着,回到阳台上。发髻上的杨梅枝叶,微微地颤动着, 是这样的艳。

   “啊,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在河流的上游,一道彩虹横跨两岸。两人起身离席, 并立于窗前眺望。

   虹,河流,遥远的村落……

   生命与美的邂逅,竟会让人失去语言, 只觉得喜悦。如同沐浴着春光,盛开一场丰饶的恋爱。

   …………

(全文发表于2024年《参花》6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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