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有机会去电影院看看。”我说。
“这附近不是有个电影院吗,去看看?”
“现在?”我有些惊讶。
“走!我请你看电影。”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拽着走出了咖啡厅。
电影院当然不会为我们特意安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热映的是《分手大师》。
何苦看这劳什子电影呢!不过她说:“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黑暗中盯着银幕上的人在动,我心里却在想着,“假使熟人看到会怎么想呢?”随后又莫名想起做同事的时候,策划组的人集体去秋游,她在夕阳下奔跑的情景。那时候她大概是在和另一名女子打闹,因为难得亲近自然,大家都很放松地嬉闹着。记忆里, 她撒开腿向前跑去,迎着夕阳,在斑斓的秋色中,摇曳着奔向西山脚下静谧的村庄,让人觉得,她体内燃烧着一团火。蓦地觉得, 那一刻,她宛如一只展翅的白鹤,眼看就要飞入凄美的夕阳里。
“好看吗?”身旁的她似乎看出我在走神,凑到耳边来问。
“不咋地呀。”
“那走吧,继续喝咖啡去。”
回到家,我用手机一遍又一遍听那首《琵琶语》。又将它下载到车载U 盘,开车的时候设置为“单曲循环”。而她所说的那部电影,我在网上看了,不觉得有多好。但林海创作的这首琵琶曲,堪称当代民族音乐不可多得的经典。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得空便歪在阳台的躺椅上,闭上眼睛听这首曲子, 进入一个清冷的梦——
江南。
小桥,流水,人家。
桥,是石拱桥。
水,是潺潺流水。
人家,青瓦白墙,有栏,有竹,有芭蕉。
那应该是一个落着小雨的暮春天气,撑着油纸伞,独自在石板路上走,邂逅一位美丽的姑娘……
三
五月,她邀我去她家吃杨梅。
那是一个周日,一大早,异常闷热,天阴沉沉的一直亮不了,雷声隆隆。暴雨向这座城市迅猛袭来的时候,我一边吃着煎蛋面, 一边看着书。雨哗啦啦地铺天盖地而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雨声了。
不久,雷声停了,雨却依旧落个不止。我吃过面条,伫立窗前看外面滂沱的大雨。她打来电话,问可有时间。
“现在?”
“不用加班吧,你?”
我说倒是有个材料在搞,基本完工了, 不过还需润润色。电话里,隐约听得出那边的雨声,不过或许就是这边的雨声也未可知。
“那先缓一缓也行的吧?”她说,“除此之外没其他的安排?”
“没有。”
“那材料什么的就剩下润色的工作了, 对吧?”
“啊。”
“那不用这么急,来我家聊聊?倒是有好多新鲜杨梅招待你哟。”
“噢……去你家?”
“我也挺无聊的,不想一起说说话?”
“呃。”
“怎么回事,老是a、o、e 的!”
我将手机换到左手。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朋友送的,好多呐。来吧,不是一直说想听我弹古筝吗?”
“那是,马上来!”
……
事到如今,有必要谈一下她。确切地说, 是谈一下我和她从前的故事——如果那也算是故事的话。
我们曾经是同事,两年前,在同一家单位的策划组里工作。她人很好,平心而论, 她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美女,但气度优雅从容, 别有一种美。
记得在策划组里的时候,与她志趣最相投,且都喜欢看书。打少年时代起,阅读就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沉迷于书的世界,可以忘却世事的纷扰与烦忧,可有时又会遇到新的麻烦。
办公室里,除了我,都是女人。她们常常谈服饰,谈美容,谈家庭,还有爱情、婚姻、男人和女人……一般情况下,我当听众, 但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同事告诉我,她还弹得一手好古筝,我便说那什么时候听听。
“劝你还是不要听的好。”那同事故意说, 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
“为什么?”
“你会迷上她的!”
“可我已经迷上她啦!”
一旁的她听见了,抬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就你油嘴滑舌!”
她说老公是个醋坛子,倘听到她说某个男人的好,他便会表现出不耐烦来,且定要说出那个男人的不足。一同事指着我笑道:“你莫不是常在老公面前说这家伙吧?”
“他只是个小弟弟呢。”她说。
“你可不要在他面前提到我啊。”我轻声说。
“难免也会说说嘛。”她叹道。
记得有一次谈起《浮生六记》,她说:“芸娘比沈复还大半个月呢。”
“是啊。”我说。
“她可真幸福,得到了一个弟弟的爱。”
“对了,你家对岸那个地段,不是在开发个新楼盘吗?我们家那位在那里预订了一套。”一个秋日的午后,她跟我说到买房子的事。
“有钱人哪!”我说。
“贷款呢,不过搬过去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近倒是近多了,可还是隔着一条河呢!”旁边一同事打趣说,“敢情你们这是要唱《牛郎织女》?”
“你羡慕嫉妒恨了?”她笑着说,“隔着一条河怎么了?打开窗子架座桥不就得了。”
“请喜鹊们都来?”
“麻烦你给它们发个通知吧。”
办公室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离开那家单位。
四
我开车过了河,沿滨江路朝北疾驰。半路上,雨停了,打开车窗,河风扑面地吹来, 公路旁的夹竹桃,吐出粉红的花蕾。缀着雨水, 别样的妖娆。
她的家,在临河的三楼,凭窗可以眺望河上的船只,几只白鹭衬着山色飞起又飘落; 对岸的溪山人家,也依稀可见。有一年晚夏, 我和几位同事一起来过。“那里边藏着一座寺庙呢。”记得当时,她指着对岸山峦的深处告诉我说,“去过一次,住着一个老和尚。”
到了她家,开门后,不禁眼前一亮。她今天身着浅绿底桃花图案的蕾丝边旗袍,通身透着一种古典的高贵。
她把我让到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客厅阳台上,打厨房端来一盘刚洗好的杨梅,放在竹制茶几上,然后在我对面的藤椅上坐下。电视背景墙那边,靠近阳台的一角,胡桃木花架上袅娜着一大盆绿萝,青葱柔润的藤叶垂下来。
“没骗你吧,新鲜着呢。”她拈起一颗杨梅放进嘴里,“尽管吃哟。”
“那就不客气啦。”我说。
从小就爱吃杨梅,有这么大快朵颐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虽说刚下过雨,却仍旧有些闷热。她起身打开玻璃窗拉门,也不觉有多凉快。雨云低低笼罩着河滩。太阳欲出而终未能出。
“看来还有雨。”她说,“味道不错吧?” 又坐下来,冲我抿嘴一笑,嘴角边漾出浅浅的涡影。
“清甜,好大的嘛,是乌梅。”我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她俏皮地搬出一句广告词,朝那边餐桌上努努嘴,“喏,一大篮子呐。”的确,好大一篮子杨梅,还有新鲜的枝叶呢。
“据说在古时,妇女喜欢摘一朵来簪于髻上,丹实绿叶,繁丽可爱。”
“是吗?那我试试看。”
听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来了兴致,起身走过去,拣一朵果叶皆鲜的杨梅,插在脑后的发髻上,转过身来:“好看吗?”
她挽着一个古雅的发型,跟她那张鹅蛋形脸庞相得益彰,与绿底红花的旗袍更是浑然一体。再簪上这枝杨梅,俨然是从唐诗里款款走来。
“看看侧影?”
她闻言侧过身去,“怎么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在游仙窟。”
在我的惊叹中,她吃吃地笑着,回到阳台上。发髻上的杨梅枝叶,微微地颤动着, 是这样的艳。
“啊,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在河流的上游,一道彩虹横跨两岸。两人起身离席, 并立于窗前眺望。
虹,河流,遥远的村落……
生命与美的邂逅,竟会让人失去语言, 只觉得喜悦。如同沐浴着春光,盛开一场丰饶的恋爱。
…………
(全文发表于2024年《参花》6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