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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亲情篇
2025-05-28 11:11:20 来源: 作者:孙秀利 【 】 浏览:56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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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寄母

 

   或许是文人的秉性使然,每临自己的生日,总要为自己写点什么, 以作纪念。今年提笔凝思之时,却想为长眠在地下的老母亲写点什么了, 其实早有此意,却迟迟不敢下笔。因为每每随思绪奔涌而出的是不争气的眼泪,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儿子生日之际,母亲受难之日, 就让儿子痛快淋漓一次吧,已是阴阳两隔,只能九泉之下相见了。

   我十六岁时,身强体壮、平常很少打针吃药的父亲,突发心肌梗死, 撇下刚知天命的母亲,撒手人寰。原本就窘迫的家境,顿时陷入绝境。父亲是正月里谢世的,三月我的生日来临时,泪痕未干的母亲强装笑颜, 早早起来,奔到鸡窝边,把瘟后余生的四只母鸡的屁股仔细地摸了一个遍,最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平日很少见的笑容。

   中午我和弟弟放学回来,母亲招手喊我们哥俩儿过去,将一只碗推到我们面前,碗里躺着两只红皮鸡蛋,伸手一摸还微微烫手呢,母亲叫着我的小名说:小园,今儿个你过生日,妈拿不出什么东西,吃个鸡蛋吧。我和弟弟捧着微温的鸡蛋,久久舍不得剥皮,好像捧着的是母亲那颗温暖的心。当我把剥开的鸡蛋送到母亲的嘴边,母亲却装作厌烦的样子说:你们吃吧,妈不愿意吃鸡蛋,吃完一打饱嗝一股鸡屎味儿。母亲说得像是真的,但我听了心里却酸酸的,因为家里的鸡蛋都换了油盐酱醋,连隔夜的都没有啊。

   我虽命运多舛,却有幸有一位通情达理的好母亲,母亲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却咬着牙供我和弟弟读书。记得我那时候读乡中, 每个星期天都得往返二十多里地回家背母亲给准备的一个星期的吃食,冬春交替时节, 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菜,母亲就砸开捡来的山核桃,将大块的核桃仁炒酱,装罐头瓶里给我带到学校吃,剩下碎末,母亲才兑了盐沫炒了自己下饭。

   生活虽然艰难,母亲却坚强而又乐观, 多舛的命运丰富了母亲一生的经历,母亲又将这种经历转化成一个个新奇美丽的故事在凉风习习的夜晚、阴雨绵绵的闲暇,讲给我们听。正是母亲讲故事的这种天赋,滋养了我文学创作的萌芽,促使我走上了创作之路, 这是母亲哺育我成长的又一种珍贵乳汁啊!

   俗语说:母以子贵。我挣扎奋斗至今, 却仍是每天如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为生存奔波, 最大的奢望莫过于还像童年一样,躺在母亲宽厚温暖的怀里,让母亲再掏一次耳眼儿, 再翻翻头发有无虱子虮子……可是这种奢望, 只能在梦中实现了。如果入梦,我愿长梦不醒。

 

听母亲唱歌

 

   听到母亲唱歌,是她守了十年寡后的今晚。

   母亲年轻时要好的几位女友来家串门, 当年的豆蔻少女几经岁月磨蚀,如今已是半老徐娘。老姐妹聚在一起,晚饭喝了几盅, 来了兴致,相互怂恿着重亮当年的歌喉。

   母亲被点将打了头阵,原本笑意盈盈的脸,更加灿烂,仿佛舒展开的每条皱纹都溢满了笑容。母亲站起来,脱了上衣,只穿件白背心,面朝大伙儿,规矩地坐在地中间的凳子上,交叠双腿,手扶膝上,咳了几声, 清清喉咙,正正经经地宣布:我可要唱了。

   我的心不由得提起,在我的记忆里,似乎还没听过母亲唱歌,所以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当母亲低沉、悠长、略带沙哑的歌声弥漫整个房间时,屋里顿时静下来,连四岁的儿子也依在妻的身边,呆呆地望着一脸严肃的大人们。

   母亲唱的是东北民歌,内容似乎是一对恋人间的问答。母亲唱过一段,就停下解释一番歌的内容,接着再唱。渐渐地,歌声节奏慢了下来,喘气却粗了起来——母亲有气管炎,气似乎不够用了,可母亲还是竭力地回忆着歌词,慢慢地唱呀唱……

   望着母亲进入角色后的一脸神往和欢乐, 我的心不由得战栗了,泪渐渐地充盈了眼眶, 急忙将脸转进暗影。这就是我常日里见到的那个因思夫而时时以泪洗面,因劳累而长吁短叹,因生计而愁眉不展,可怜而又可敬的母亲吗?哦,亲爱的母亲,多么希望您的余生都如今日这般欢乐呀!

   母亲终于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四周爆起响亮的掌声,母亲自得而又拘谨地笑着, 借着灯光,我看到母亲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 母亲流泪了,可那是笑出来、唱出来的泪呀!

 

老妈糊涂

 

   天冷的时候,我正做着送住在农村的老妈去城里敬老院猫冬的准备,弟弟突然来电话,说老妈近来糊涂得厉害,让我回乡下看看再做决定。

   我少年丧父,是老妈苦巴苦业地拉扯我和弟弟成人并娶妻生子,本想让年过古稀的老妈享享清福,却不料老妈患了老年痴呆症, 能不能来城里敬老院享福还两说呢。

   我急三火四地赶回老家,在生我养我的老屋门口碰到了弯着腰溜达的老妈,深秋的寒风纷乱了老妈花白的头发,老妈扬起皱纹密布的脸,打量了半天杵在她面前的儿子, 脸上的皱纹立刻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高兴地说:他舅来了,快屋里坐吧。闹得我一时哭笑不得。

   进屋后正和弟弟弟媳说老妈糊涂的事儿, 尾随进屋的老妈凑到我面前,一脸慈祥地笑问:吃饭了吗?我说吃了,老妈接着又说:那睡觉吧,我去给你铺被。被拒绝后, 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老妈把这两句话又重复了四五遍,见我们不搭理她,老妈出去转了一圈儿,手里又多了一把随便搂来的青草,举到我们面前晃晃说:我给你们做菜去,家里种的菜,好吃!弟弟叹息着说,老妈糊涂成这样,怎么送敬老院啊?我却坚持敬老院生活条件好,也好治疗老妈的痴呆症,兄弟俩的意见一时相左,老妈却仰着脸紧盯着我们哥俩儿的嘴,紧张得不行。

   这期间我掏出钱包拿钱让小侄女去买中午吃的酒菜,不小心一张钞票掉到了地上, 我刚要弯腰去捡,弟弟摆手止住了我,我这才发现,老妈双眼正盯着掉在地上的钞票呢, 老妈望了一会儿,艰难地弯腰捡了起来,直接就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老妈还行!老妈却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纸掉了!我一时语塞。

   吃过午饭,经过我和弟弟的商讨,弟弟终于同意老妈去城里敬老院过冬。我出去张罗车,弟弟和弟媳帮助老妈梳洗打扮换衣服。我刚把租来的车开到老家门口,就见弟弟气冲冲地推门而出,气愤地对我说:没法治了,真没法治了,你快去看看咱们的糊涂老妈吧。我进屋一看,老妈正坐在灶坑边, 新换的衣服沾满了柴草灰,脏得一塌糊涂。更为严重的是,老妈双手捂着脚脖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我蹲下一看,老妈的脚脖子已经红肿一片,旁边的弟媳有些尴尬地说: 这老太太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天走无数遍的路,一眨眼的工夫就摔了,刚换的衣服也造埋汰了。听弟媳这样说,老妈叫唤得更厉害了。上敬老院的事儿暂时搁置, 我和弟弟把老妈扶到了炕上,准备重新给她换衣服后送医院检查脚脖子,老妈一听这话, 立马噤了声,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我们,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

   弟弟附耳听了一阵儿后,扬起脸来对我说:哥,老妈确实不糊涂,你就别坚持送她去敬老院了好吗?见我疑惑,弟弟示意我去听,我也附耳上去,听了一阵儿,才听清老妈嘟嘟囔囔反复地在说什么:糊涂天糊涂地,糊涂老人没法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糊涂天糊涂地,糊涂老人没法治,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听了这两句话,我的眼眶湿润了,仰起脸来,哽咽着对弟弟说:你说得对,老妈不糊涂,就像时下流行的被就业’‘被出名一样,老妈被糊涂了。我们做儿女的想要给老人的幸福, 并不一定是老人所要的,联想这一天来老妈犯的糊涂,其实就是大智若愚啊,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不想离开这个草窝!

 

追忆父亲

 

   清明时节,回老家扫墓祭祖。望着父亲坟前已经隐隐返青的萋萋青草,心中默然一算,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二十九个春秋了。父亲因心肌梗死突然病逝的那年,我十六岁, 弟十四岁,家中突然就断了大梁。在母亲绝望的号啕声中,少不更事的我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似乎一脚踏空,掉进了寒冷的冰窟窿,绝望透顶。

   春风曛然,往事历历。墓地后面那棵和父亲共同栽种的小叶杨已由当时的拇指粗长成了碗口粗。悲哀时想,父亲竟然没活过棵树;庆幸时又想,父亲终究活得比树长。因为那份绵长的父爱、舐犊之情是永远留在子女们心中的……

   因母亲身体原因,父亲属于老来得子。母亲四十岁生的我,四十二岁生的弟弟。父亲自然欢喜得不行,对我们哥俩儿疼爱有加, 用母亲的话说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父亲平时喜欢喝两口,当然少不了下酒菜,有时是一碟油炸花生米,有时是一盘韭菜炒鸡蛋,这在我们眼里就是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佳肴。母亲却不让我们多吃,理由是岁数小,以后有的是吃好东西的日子,凡是好东西要先紧着大人吃,和现在养育孩子的方法正相反。

   当着母亲的面,父亲不置可否,等母亲离开饭桌,父亲不等我们伸筷,已经把好菜夹到我们哥俩儿的碗里,看到我们哥俩儿吃得狼吞虎咽,父亲满脸的核桃纹都舒展开了, 把小酒盅咂得吱吱响,满脸的幸福惬意。

   在关于父亲有限的记忆里,母爱是严厉的,父爱却是宽厚的,有时宽厚得无边。放寒假的时候,母亲催促我们和父亲一起上山割烧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一大早起来, 父亲已把梳得暄软的乌拉草絮进我和弟弟的棉胶鞋里,棉手闷子、棉帽子也压在被褥下的火炕上烘得暖和和的。

   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就上了后山。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父亲都割十多捆柴火了,我们哥俩儿才割了四五捆而且还没捆成捆。父亲坐在柴火捆上抽烟,看到鼻尖冻得通红、有些懈怠的我们,慈爱地笑着说:小兔崽子,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和弟弟听了,不约而同地使劲儿点头。父亲接着说:我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就知道你们想的什么。 父亲说着站起来,从贴身的裤腰上解下了干粮袋,打开一看,是带着父亲体温的金黄色的麻花,那是我们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兄弟俩一人一根就张开嘴造上了,吃麻花的速度当然比割柴火的速度快多了。这也是我们愿意跟父亲上山的原因所在。吃完麻花, 我们哥俩儿脚底就抹油了,在我们哥俩儿往家跑时,父亲还得在身后喊:小心点脚底下,别哧溜倒了摔坏啦! 

   父亲虽然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却会讲故事,什么《一双绣花鞋》啊,《蝴蝶迷和座山雕》啊。故事大部分都是听来的,他听别人讲述一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复述起来头头是道。更厉害的是,他自己会编故事, 什么《黄泥老爷》《肉帽子的故事》,其情节的精彩和传奇,即使现在想起来还津津有味。农闲时节,猫冬过年,听老孙头讲故事, 成了精神生活单调的村人们保留的娱乐节目。狭窄的小屋往往炕上地下都挤满了人,有烧茶水的,有炒瓜子的,热气腾腾,热热闹闹。父亲开讲前清嗓子的咳嗽声,往往就成了惊堂木。大伙噤了声,大眼瞪小眼地瞅着父亲的嘴,生怕漏掉什么精彩。

   有了父亲的故事,才有了我童年的丰富多彩,更有了我今天舞文弄墨的基础。父亲是我名副其实的文学领路人,我写的很多故事都是源于整理父亲讲的故事,父亲活在了故事中,故事活在了人们心中。

   而如今,我也早为人父了,不知百年之后, 儿子会不会也写这样一篇小文以慰九泉之下的他的父亲呢?

 

娘亲舅大

 

   三舅命苦,六岁没了父亲,其时姥姥正给富户人家做饭,没人带他,就来到了刚结婚不久的我的父母家。

   父母很娇惯三舅,有一点好吃的都先紧着他,勒紧裤腰带也要送三舅上学。三舅很淘气,学习一般,上房掏鸟、下河摸鱼却很在行,尤其喜欢打篮球。为了省鞋,他常常光着脚丫子满场奔跑,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晚上回家便成了一个泥猴。即使这样,父母亲也不责怪他。

   听母亲说,三舅唯一一次挨我父亲的打, 是在有一年的端午节。他和小伙伴们争抢秋千,不知怎么着从荡起的秋千上掉了下来, 摔得满嘴是血,哭嚎着回了家。这着实把父母亲吓得不轻,在检查完嘴里的牙并没磕掉后,父亲气得狠踢了三舅屁股两脚,恨恨地说:你要是摔出个好歹,我怎么和你妈交代!

   三舅在父母家一直住到十八岁当兵。在他的心目中早已把他的姐夫当成了父亲看待, 换上军便装的三舅抱着父亲哭得稀里哗啦, 令在场的人不胜唏嘘。三舅在部队干得不错, 不但是部队的文体骨干,还在部队入了党。就在家人都以为他能顺利转干的时候,他却阴差阳错地复员了。不过收获还是挺大的, 他在部队驻地农村相了对象,为我领回了三舅母,解决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媳妇是领回来了,可没有地方结婚,父亲和母亲一商量,干脆在自己家结婚得了。两间小房一铺炕,中间拉上一道布帘,就给三舅布置成了新房,热热闹闹地操办了婚礼。三舅领着舅母在父母家住了一年多,才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有了自己的长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得急病走了。已举家迁到辉南县的三舅得知噩耗匆匆赶回, 五十多岁的人了,在父亲的坟前打着滚哭, 哭得死去活来。

   等到办完父亲的丧事,在几个家族里重要的亲戚商量母亲和我们两小兄弟的今后生活时,三舅挺身而出,说:大伙也别争讲了,娘亲舅大,再说我姐夫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已经和我老婆商量好了,接我姐一家到辉南我那里生活。我们那儿地多,只要肯下力, 就饿不死,再说我有三个姑娘,岁数和我姐家的两个孩子差不多……三舅说得信誓旦旦,咬钉嚼铁,一点儿也没有虚情假意的样子。后来倔强的母亲经过慎重考虑,为了不给三舅增加太多的负担和压力,就没选择去他那里生活,倒是三舅每年往集安老家这边跑得更勤了,我们家成了三舅一份永久的牵挂。

   一晃儿,三舅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变成了一个天真的老小孩儿,性格豪爽,好喝点儿小酒,他家里的孩子都已成家立业,没有什么负担了,一天乐呵呵的,一笑,眼睛都要眯缝得没了,黑白相间的长寿眉一抖一抖的。听弟弟说,他这两天又回农村老家了, 真恨不得立刻回去见我亲爱的三舅一面,再陪着他喝点儿小酒,是我生活中最惬意的事儿了。

 

亲亲大姐

 

   母亲生完大姐,得了一场病,一病十多年。病好后,才有了我和弟弟,姐弟差出了十多岁, 等我和弟弟懂事时,大姐已经出落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

   美丽高挑的大姐个性倔强而刚强,这一点和母亲相像,这从大姐的婚恋就可见一斑。由于自身条件好,又是高小毕业,待字闺中的大姐成了远近未婚男青年争相追求的对象, 亲戚朋友也介绍了诸如教师、矿山工人、邮递员等吃红卡片的热门人选。没想到, 大姐一个也没看上,最后自作主张嫁给了黑瘦矮小的当坦克兵的姐夫,婚后生育了三男一女,和姐夫一生虽然磕磕绊绊,生活艰辛, 却一路相依相伴走到了华发丛生的今天。

   当年父亲因突发心肌梗死,撒手人寰, 家中的大梁塌了。母亲领着年幼的我们兄弟艰难度日,生活同样窘迫的大姐义无反顾地挑起帮扶娘家的重担,逢年过节寄钱邮物,连姐夫省下来的工作服也常捎回来给我们兄弟穿。

   当我面临辍学的危机时,大姐把我接去她家所在的辉南县,安排我进了子弟学校。她本就贫困的家庭因此雪上加霜。姐夫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百块钱,大姐没有正式工作, 在家属队里当瓦工,和泥水砖瓦打交道,一天累死累活地干下来,晚上还要操持我和四个孩子的衣食,常常忙活儿到半夜才能休息。记得最清楚的是每个月最后的那几天,家里吃的往往濒临断顿儿,大姐常常要东倒西借才能维持一家人月末的生活。开工资后,首先要去附近的农村或粮站买回来苞米磨成面, 再摊成煎饼。那一段时间,煎饼卷大葱就成了我们主要的饭食,也只有常常吃这些,大姐和姐夫每月的工资才凑合着够用。

   年少丧父的经历,造成了我懦弱、多疑、敏感的性格。平生第一次到大姐家借读,我不免有寄人篱下的惶恐感觉,再加上外甥们岁数小,难免发生纠纷。往往这时,大姐不但不偏袒她的孩子们,反倒经常为我撑腰。有时,姐夫指使我干一些杂活儿,大姐也拦着, 为此和姐夫闹出许多不愉快。大姐为我不知受了多少夹板气啊,但从不在我的面前表露出来,依旧每天乐呵呵地支撑着艰难的日子。

   好歹坚持到初中毕业,我还是辍学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闲暇之余,做起了萦绕心头已久的文学梦,尝试着写些小说、散文什么的,大姐听说后很高兴,为我买了词典等工具书,又为我报了《春风》文学函授讲习所, 让我连续学习了两三届。在此期间,我在省市报刊陆续地发表了一些习作,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秀才。大姐曾不止一次自豪地说:闹不好老孙家是要出一个作家的。 我之所以能在文学的小路上一路艰难走到今天,出了两三本书,做了市作家协会的主席, 这和大姐一直以来的鼓励和帮助分不开。

   一晃儿,大姐和姐夫退休了,也回到了生养他们的家乡,盖了两间房,又担负起了赡养老母亲的义务。其时母亲已得了老年痴呆的毛病,基本上不认识人了,却认得大姐, 每到饭口,就自己跑到大姐家蹭饭吃。有时候拉尿到裤子里,也得大姐帮助清理,直到把母亲送走。

   如今大姐已是满头银发,一笑眼睛眯缝着,越来越像故去的母亲了,老姐比母,在我的心里,是越来越把大姐当成母亲看待了, 但愿受苦受难的大姐余生生活得更加美好。

 

哥俩儿好

 

   父亲突发心肌梗死撒手人寰时,弟弟年仅十四岁,少不更事的他还没意识到家中突生巨变带来的可怕后果。在大人们忙于丧事之际,他却瞅空去村边冰封的小河上玩冰拐子,为此受到亲人们的责怪和邻人们的嘲笑,一下子毁了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

   等到我们小哥俩儿上山去拖柴火时,面对又粗又长的柴火棵子,拖又拖不走,抬又抬不动,相对垂泪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父亲早逝给家庭带来的磨难。弟弟似乎一下子懂事了许多,调皮捣蛋的少年形象从此远离弟弟而去。

   家境窘迫,我和弟弟先后辍学,回归一穷二白的家庭,和母亲一起侍弄大包干分得的几亩薄地,过着母亲形容的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的窘迫生活。其时我们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亲戚朋友接济的旧衣服,大小不一,很少有合身的,弟弟却从来不挑不拣, 穿在身上乐呵呵的。穷人家最怕逢年过节, 每逢年节,母亲总是竭尽所能地比常日里多做几个菜,也能见点荤腥,我和弟弟总是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吃喝,以免勾起母亲的伤心事。吃过饭也不出去疯跑,而是缠着母亲讲故事,以此陪伴母亲,哄她老人家高兴。我们自己也有高兴的事儿,就是将平常攒的零花钱买来一挂谷草节子小鞭,拆散, 一五一十地分份,然后揣到各自兜里, 跑到院子里去放。在鞭炮的炸响声中,少年丧父、饱受磨难的小哥俩儿才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声。

   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凭着我们哥俩儿的不断努力,弟弟被镇工商所招聘,我也到乡政府上班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与邻家小妹经亲戚撮合,终于走到了一起, 婚期定在了农闲的正月里举办。这是自父亲去世后,我们家遇到的第一件大事情,全家人都由衷地高兴,在大年三十的年宴上,我们姐弟三个陪着老母亲喝酒庆贺,不胜酒力的我最先醉倒,坚持到最后的弟弟摇晃着去祖坟上坟接年,磕头烧纸的程序倒是一样没落,只是往回走时被地垄沟磕掉了皮鞋跟,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回来,见到东倒西歪的我们还嚷嚷着接着喝酒,其时弟弟刚结束了他美好的初恋不久。

   一晃儿十几年过去,我因工作的关系调进了城里。为我们成长操尽心血的母亲也老了,故土难离,母亲留在农村的老屋和弟弟一家人生活在了一起。偶尔来城里我家小住,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日,便嚷嚷着要回农村老家,她已经离不开农村熟悉的环境和弟弟的侍候了。后来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亲人几乎都忘记了,唯有记着弟弟,也只有弟弟说的话她才听,弟弟要求她做的事情她才做。母亲有时候夜间借上厕所之机乱走一气而找不回家门,弟弟只好让母亲房间的灯彻夜亮着,母亲一有动静,弟弟便要跟着出去守护。每天夜间都要起来好几次,再加上白天繁重的农活儿,弟弟明显消瘦了,脑门上的头发也掉了许多,乍一看,似乎比我这个当哥的还要苍老许多。弟弟侍候母亲尽心尽力,却从不责怪我和大姐的懈怠和少孝。有时我因俗事缠扰,很长时间不能回家看老母亲,弟弟电话里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令我这个自诩的文化人汗颜。

   母亲离世,魂牵梦萦故乡的那根线断了, 我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地少了,但逢年过节我们兄弟两家一定要团聚的。兄弟相聚,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不醉不罢休。酒酣耳热之际, 勾肩搭背之时,弟的淳朴、爽直、快人快语尽情展现,而相对内敛的我心扉洞开,痴语妄言,放浪形骸。哥俩儿活脱脱变成了一对活宝,惹得家人讥笑,弟一句哥俩儿好嘛 让家人无言。

   “哥俩好是一种胶水,一盒装两管, 一管红颜色的,一管蓝颜色的,需将两种颜色的胶水混到一起用黏度才超强。我与弟血脉相连的亲情,历经几十年的风霜雪雨、酸甜苦辣,哥俩儿的亲情,恰如哥俩好胶水, 早已牢牢地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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